第四百三十一章 請君上船
作為在滄州城和張壽打過多次交道的老熟人,老咸魚打一開始就從張壽對劉志沅的態(tài)度中嗅出了一種非同尋常的意味。而當張壽問出了一連串問題,而那位劉老大人也果然開始進入了思考模式之后,他就知道,這位看似很精明沉穩(wěn)的長者被張壽設套裝進去了。 他自己就是很擅長忽悠別人的人,比如朱二就被他忽悠得團團轉(zhuǎn),但一山還有一山高,當他遇到張壽之后,那他就反過來被差使得團團轉(zhuǎn)——即便沒有冼云河那件事,他也覺得情況不會例外。誰讓張壽總能畫出一個美好的前景,而且還有望實現(xiàn)? 就他從滄州走的時候,第一茬豐收的棉花已經(jīng)摘了下來,軋棉機正在緊鑼密鼓地將籽棉處理成棉花,而新式紡車以及織機正在后頭嚴陣以待。 而在另一邊,滄州建港的消息也已經(jīng)不脛而走,各方商賈已然聞風而動,奈何誰也不確定事情能不能成,更不知道地方究竟會選在哪,于是都只能四處打探消息。 而老咸魚離開時也感覺到,別的地方暫且不說,因為新式紡機和織機提升的效率高,滄州這邊遲早會出現(xiàn)紡工織工過剩,到那個時候,建港需要人力時,至少能延緩一下滄州馬上就要發(fā)生的活少人多的問題。 此時此刻,老咸魚正在那胡思亂想,突然就只聽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慌忙一個激靈坐直了:“余弦老哥,你之前說你是在滄州水市街經(jīng)營海產(chǎn)干貨的,剛剛張博士所言這些,你覺得如何?” 問我?老咸魚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這種事情,還能問我這種小人物的意見?剛剛聽張壽的話,似乎這件事皇帝都已經(jīng)點頭了!你劉老大人一個已經(jīng)賦閑的長者,人家敬重你和你說說這件事,你還真打算指手畫腳? 他之前在路上還幫過這位老大人,就順便與之同行,等別人把他當自己人,露了口風,似乎是認識朱廷芳后,他更以搭伴為名一路陪到現(xiàn)在。那會兒他還有些沾沾自喜,可等看到那個小胖子被劉志沅耍得團團轉(zhuǎn)之后,他就覺得,自己是不是反過來被人耍了。 老咸魚張了張嘴,有心搪塞一下這個問題,可面對劉志沅那眼神,他想到一路上摸著一點邊的這位老大人的脾氣,又看到張壽含笑對他點了點頭,他最終還是改變了主意。 “人多了,確實就很容易做生意,每個人掏一兩文,十個人就是一二十文了,一百個人就是一二百文,夠好多人過好幾天日子了。但是,人多了,也會出問題,我不知道京城如何,但至少在滄州,每次初一十五,京城燒香拜佛趕集的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他加重了語氣,非常嚴肅地說:“想當初有傳聞說摸鐵獅子能攢福氣的時候,就曾經(jīng)在有一年佛誕的時候,無數(shù)人蜂擁而去摸,最后釀成了踩踏慘案,死了七個人。那時候還有滄州知州,雖說他不管事,還是因此去位,反倒是本來應負責此事的長蘆縣令許澄卻只被申飭。” 見劉志沅沉著臉,張壽則是嘆了一口氣,老咸魚知道自己這話應該說在了點子上,少不得又補充道:“除了踩踏,還有竊盜、拐賣等等,這都是人多的時候需得提防的。” 聽到這里,剛剛一直都在旁邊裝乖學生的陸三郎終于忍不住嘀咕道:“順天府衙那些差役逍遙了這么久,也該他們忙活一下了!” 張壽卻呵呵一笑道:“別忘了你被栽贓的這件事,他們差點沒被嚇死。這一年多來,順天府衙這些人擔驚受怕,夠累了。當然,與其怕他們喊苦喊累,我更怕他們敷衍塞責。這次如果是在外城,那就沒必要讓他們出動了,我琢磨著,讓阿六去帶一批人壓住陣腳就行了。” 陸三郎頓時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讓阿六去?小先生你確定這不是開玩笑?你這是想要把京城那些雞鳴狗盜的家伙都一掃而空嗎?” 對于陸三郎這一副替雞鳴狗盜之流擔心的態(tài)度,張壽不禁哈哈大笑:“那些能給孟嘗君分憂的才是雞鳴狗盜之輩,尋常的三教九流之徒也就是坑蒙拐騙一把好手,事到臨頭溜之大吉。這些人抓了還能給他們留一條路,但那些拍花黨……不殺一批,留著他們過年嗎?” 張壽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拐賣婦孺,害人含屈忍辱流落異域他鄉(xiāng)的拐子,因此說出這話時斬釘截鐵,毫不猶豫。而下一刻,他就聽到砰的一聲,再一看,原來是劉志沅拍了扶手。然而,老者似乎是太激動,這重重一巴掌拍下去,此時自己也在那痛得倒抽涼氣。 然而,劉老大人一邊晃動手掌,一邊還是忍痛說道:“說得沒錯,那些拍花黨絕對不能縱容!張博士你要是真有精干人手,不用順天府衙那些差役自然最好。當然如若能出動銳騎營這樣的精銳,那就再理想不過了,可以狠狠給那些大jian大惡之徒一個震懾。” 不,我還有更好的選擇。讓阿六去帶人捉鬼并不僅僅只是他的玩笑話,按照皇帝的個性,也許可以動用花七那批人? 張壽在心里這么想,心里倒很期待某些作惡多端的家伙撞到這些人手中的光景。雖然很多人都認定什么有光必有暗,犯罪不可避免,但是,他卻希望某些十惡不赦的家伙能鏟除一點是一點。 他笑著附和了劉志沅,隨即軟硬兼施地把這位老大人拉上了這條船——當劉老大人得知初試去試吃的人當中,屆時不但會有隨機抽取的百姓代表,也有他和葛雍齊景山褚瑛這樣的致仕官員,還有各種形形色色的花樣,當即就慨然答應。 自然,能吸引劉志沅這個“頑固”老官吏上船的并不僅僅只有這樣一樁看似與民同樂的喜慶節(jié)目,而是張壽挑明,日后這樣的御廚選拔,將會年年舉辦,形成一個風尚,順便把外城那一大片一度荒廢的地皮,完利用起來。至于那一大片地皮,毫無疑問,是皇帝的。 但是,在這所謂御廚選拔大賽之中運作土地,提升價值后或租或售,以及后續(xù)開展活動所得的一應收益,都歸公學所有,這才是打動劉老大人的關鍵! 陸三郎簡直是對張壽佩服得五體投地——什么借用民間力量來舉辦御廚選拔大賽,充分調(diào)動各省會館的積極性,提高各大知名酒樓飯莊的參加度,吸引京畿地區(qū)百姓前來看(多)熱(消)鬧(費)……這些都是他昨天在張壽的啟發(fā)下很快就想出來的。 然而他想到的是自己投資囤地,頂多是拉上趙國公府,讓皇帝插一腳,然后大家樂呵呵地數(shù)錢,卻沒想到張壽竟然并不僅僅是拉皇帝掙錢,而是說服皇帝把收益反過來投入公學! 這就是所謂的……以商養(yǎng)學? 張壽見說動了劉志沅,就笑道:“皇上的口味素來有些喜新厭舊,吃多了的菜難免就想要換個花樣,一年換一次御廚正好。那些御廚退出來可以繼續(xù)作為老店的招牌,而其他手藝好的大廚也有發(fā)揮的地方。當然更重要的是,等到明年,很多海外食材也可以用得上了。” 老咸魚這時候自然喜形于色,但與此同時卻也有些遺憾。 他這次上京,生的花生倒是帶了不少,番茄醬也帶了兩瓶,可其他東西卻是不適合在這白天依舊還有些炎熱的天氣攜帶,就連番茄醬他都生怕會壞……說起來,滄州距離京城實在是有點遠。 但如果能夠在京城也開一家藏海下院呢? 老咸魚精神大振,突然大膽地主動開口說道:“張博士,你剛剛說在外城的那塊荒地……不知道能不能撥出一點兒,我讓藏海帶幾個徒弟上京,帶一點海外的種子過來,在附近現(xiàn)種現(xiàn)摘現(xiàn)做,也好讓人吃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這想來能更快地有利于海外種子推廣?” 你這老小子竟然這么快就想到了農(nóng)家樂? 張壽早就知道老咸魚這人腦筋很好使,此時就似笑非笑地說:“你不覺得就算是他插上翅膀飛過來,也未必來得及種地嗎?更何況,藏海和尚理應是情系鄉(xiāng)里,扎根鄉(xiāng)土的典型,他能舍得丟下滄州父老到京城來?” 屁的情系鄉(xiāng)里,扎根鄉(xiāng)土……那死和尚只不過是和他一樣,擔心被當初讓他們出海尋找太祖下落的家伙找著,于是才和他一樣往犄角旮旯里一蹲而已。人怎么會不缺錢? 想到這里,老咸魚索性直言不諱地說:“一文錢難死英雄漢,這死和尚收了那么一堆徒弟,卻是頂多只能讓人吃飽,穿暖都做不到,哪里會不想賺錢?” “滄州城里的人是因為太祖的緣故,多生孩子也多半硬挺著自己養(yǎng),但城外這么大,鄉(xiāng)民養(yǎng)不活的孩子隨處一扔的多了,而且多半是女孩子。可他一個大男人,養(yǎng)著一群小和尚也就算了,哪里還能養(yǎng)女孩子?十幾個人托付一個寡婦帶,不少都還沒到做女紅養(yǎng)家的年紀。” 劉志沅在路上已經(jīng)聽說過老咸魚的故事,聽說過滄州那場令人又憤怒又驚訝的動亂,更知道人有一個差點就死無葬身之地的外甥。 所以,聽見老咸魚在聽到張壽那個主意的時候立刻動了賺錢的念頭,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等到當聽人講完藏海師徒的那點內(nèi)情,他就不由得點了點頭。 “從前我總覺得,金錢乃是身外之物,只要夠用就行,但人到老時才經(jīng)歷大變,我才知道,人無財不行。一點點錢,就能改變很多人的生活。如果可以,張博士倒是不妨試一試。” 張壽本來就沒有為難老咸魚的意思,此時頓時呵呵笑道:“既如此,我讓陸三郎做到計劃里去。光祿寺那邊我打算讓閻方負責,這件事交給陸三郎掌總,劉老大人還請多指點他。” 陸三郎登時一愣。他還想在光祿寺那邊一展身手呢,怎么張壽就不讓他插手?怪不得之前那名單里頭就沒他,他還以為是掌總的不入名單呢!好在他極其乖覺,立刻笑容可掬地對劉志沅說了一大通好話。 直到發(fā)覺老頭兒瞪他,他才趕緊拉過蕭成往人那邊一塞,隨即借口去備辦接風洗塵宴,隨即就一溜煙往外走。果然,他才出門不多久,就看到張壽也出來了。 “去光祿寺查賬這種技術類工作,顯不出你的能耐,除非你日后打算朝天天和人針鋒相對的御史這條路子走。”張壽三言兩語把陸三郎的怨言都給噎回了肚子里,他這才語重心長地說,“你自己想想,皇上覺得我的優(yōu)點是什么,你的優(yōu)點又是什么?” 見張壽說完這話轉(zhuǎn)身就叫上阿六到一旁囑咐什么,陸三郎登時恍然大悟。 張壽的優(yōu)點——還不就是即將迎娶朱瑩……那當然是開玩笑的,張壽真的主意多思路廣,遇到事情經(jīng)常喜歡另辟蹊徑。至于他的優(yōu)點……絕對不可能是他胖,而是他擅長經(jīng)營,擅長表演,當然他還很擅長讓人輕視他,然后偷偷摸摸戳人一刀! 說起來他還真不適合跑去光祿寺攻堅,尤其是在人人都知道他是九章堂齋長,不會小覷他的情況下! 既然如此,幫著皇帝運營一次御廚選拔大賽,他可以盡情施展手段,那可就有成就多了! 于是,完心領神會的他立刻滿臉堆笑地一溜煙跑向了張壽,可正要搭話時,卻被阿六那殺氣騰騰的回答給鎮(zhèn)住了。 “那些拍花黨都該死,只要敢來,那就別想走!我去各處找一些人談談,人手就都有了。” 這談談兩個字,無論張壽,還是陸三郎,都不會認為這是字面意思,就連悄悄溜出來的老咸魚也同樣不會搞錯。而當張壽轉(zhuǎn)身看到陸三郎和老咸魚時,他就笑道:“老咸魚,你的事情不用再找我,直接找陸三郎,這件事我交付給他了。” 陸三郎微微一愣,隨即本能地張口問道:“那小先生你呢?” 張壽呵呵一笑:“我?身為執(zhí)掌九章堂的國子博士,我當然要趕緊忙著第二期招生,就都交給你了。”在九章堂第一期現(xiàn)在一大堆人都忙,沒剩下幾個幫手的情況下,九章堂要第二期招生的話,他還得拉人來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