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轉(zhuǎn)移注意力？在最近京城各種事情層出不窮，一樁又一樁引來無數(shù)驚嘆和關(guān)注的時候，用一樁聲勢更大的事，將京城百姓對前頭這一系列事件的關(guān)注轉(zhuǎn)移到另一樁更容易讓人參與進(jìn)去的事情上，這就是張壽的想法。

    所以，他前一天晚上請了葛雍三人吃了那三頓午飯之后生出這么一個念頭，就立刻差遣人送了信給朱瑩，而朱瑩一早就進(jìn)了宮。至于她說服皇帝，甚至都沒用上盞茶功夫……

    此時，眼見孔大學(xué)士等三位閣老都走了，朱瑩這才從屏風(fēng)后頭溜了出來，隨即笑嘻嘻地說：“看他們臉色，一副恨不得和皇上您當(dāng)場大吵一架，也好顯擺一下剛正不阿的樣子，結(jié)果卻不得不忍氣吞聲，真是太解氣了！尤其是剛剛孔大學(xué)士說臺諫舉薦卻被皇上駁回來……”

    “嘿嘿，他那副始料未及的樣子看著真有趣！”她嘖嘖一聲，忍不住又伸手去搶皇帝手中那木人，隨即摩挲著那連衣褶都精細(xì)而生動的紋路，這才頭也不抬地說，“不過，皇上你答應(yīng)得好快。阿壽送信給我的時候，我都覺得要花很大力氣才能說服您呢！”

    “那個御廚選拔大賽的點(diǎn)子是挺有趣的。一來，張壽在信上舉了他和老師還有那兩位老先生眾口難調(diào)的例子，所以認(rèn)為一個人推薦太獨(dú)斷，朕覺得很有道理。二來，京城最近事太多，來一樁喜慶的節(jié)目讓普通百姓樂呵樂呵，顧不得那些紛亂，很符合朕心意。”

    皇帝頓了一頓，隨即一手支著下巴，興致盎然地笑道：“三來，朕很喜歡熱鬧，而張壽的這一出，那竟是京城這些年來少有的大熱鬧！能夠與民同樂，有什么不好？尋常百姓一年到頭，哪里有多少娛樂，如今肯定有大廚為了揚(yáng)名而引誘更多人去試菜，那不是很好？”

    “盛世氣象，不僅僅是天下識文斷字曉禮儀，這等豐衣足食之后才能有閑錢閑工夫辦的盛大活動，官民同樂，也同樣是盛世氣象！張壽既然說他來做計(jì)劃，那就交給他了！”

    朱瑩眉頭一挑，雙手將那自己把玩到愛不釋手的木人奉還，隨即笑瞇瞇地說：“皇上還漏說了一樣……我和阿壽的生辰就快要到了，那也是明月的生辰，皇上有什么表示沒有？上一次我和阿壽是在融水村里過的生辰，還開了熱熱鬧鬧的流水席，這次可是在京城！”

    皇帝頓時哈哈大笑，隨即盯著朱瑩意味深長地說：“那好，這御廚選拔大賽的第一天，就放在八月十五好了，就當(dāng)是慶賀你們?nèi)齻€人的生辰！這一天，你們?nèi)齻€代替朕去主持盛事！那么多人替你們慶祝，還有什么比這更熱鬧？”

    朱瑩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得了皇帝這樣的承諾，立刻興高采烈地去了，卻是壓根提都沒提那樁匪夷所思的栽贓案子。

    然而，她沒問，不代表皇帝就會裝糊涂。他端詳著那自己少年時最喜歡的木人，心想時隔多年，與其說是至今還愛不釋手，不如說是變成了一樁習(xí)慣。而且，看到這個拔劍難制的自己，已經(jīng)忍了太久的他，也就仿佛是把某股怒火發(fā)xiele出去。

    不消一會兒，他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皇上，臣奉旨來見。”

    分辨出這個熟悉的聲音，皇帝不禁眉頭一挑，喚了一聲進(jìn)來。等到看見難得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只是卻換了一身侍衛(wèi)服色的花七進(jìn)來，他忍不住上上下下端詳了人好一會兒，這才嘿然笑道：“這次居然這么快就有結(jié)果了？”

    “既然有人故意把一個蠢貨和皇上手中之物送到了阿六手里，那么臣這邊只用一日就查到線索，自然是理所當(dāng)然。”

    花七說著就躬身行禮道：“臣已經(jīng)查得，是坤寧宮徐尚儀冒充御膳房周掌御，模仿他筆跡給郭尚宮送的信，然后郭尚宮信以為真下手盜竊了禁物。而徐尚儀在交待此事時，忿然說是為皇后和大皇子報(bào)仇出氣。”

    皇帝頓時氣得笑了：“你確定她真的是這么說的？她覺得這是報(bào)仇出氣，而不是給皇后母子惹出天大的麻煩？”

    “臣確定，她就是這么說的，而且不只是臣一個人聽見，楚公公也在旁邊聽見了。最重要的是，”花七頓了一頓，這才抬起頭來，非常無奈地說，“臣已經(jīng)是在別室審她，可皇后竟然不知道從哪里竄了出來，她還認(rèn)出了臣是趙國公府的人，于是大發(fā)雷霆。然后……”

    他再次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猶豫著怎么組織語句，畢竟，皇后的那些話實(shí)在是很難聽。

    然而，皇帝卻意興闌珊地阻止了他：“如果是她搬弄是非，罵什么污言穢語，那就不用說了，朕懶得聽，省得聽了之后又火冒三丈。你只需告訴朕，皇后對徐尚儀招認(rèn)的這件事有什么回應(yīng)？是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還是破罐子破摔一口承認(rèn)？”

    哪怕花七一貫天不怕地不怕，但復(fù)述皇后罵皇帝和朱家時那些污言穢語，他確實(shí)還是有些忌諱。而皇帝最后這個問題，他卻還是能夠回答的，而且答得也很爽快。

    “皇后一口就承認(rèn)了，聲稱徐尚儀只不過是聽她之命。當(dāng)然徐尚儀一個勁否認(rèn)，說只是自己自作主張，但皇后卻冷笑說反正大皇子已經(jīng)被皇上糟踐成了那個樣子，如果皇上要給外人一個公道，那就直接把她也一塊打發(fā)去宗正寺吧。”

    對于皇后的大放厥詞，皇帝并不覺得意外，也許是因?yàn)榘笥谛乃赖年P(guān)系，他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已經(jīng)對她不抱什么期待了。然而，他此時還是認(rèn)為，她應(yīng)該只是因?yàn)槭碌脚R頭而心頭怨恨，于是方才不顧一切大包大攬。

    就算人真的愚蠢，也不至于覺得這樣陷害朱瑩和張壽就真的會成功——而且成功了又怎么樣，就算朱瑩真的偷拿了他的東西，他難道不是把那丫頭叫來劈頭蓋臉罵一頓就完了？

    “好了，朕都知道了。這件事不用再查了，你回趙國公府之后，也對趙國公把事情原委說一聲，就說事到如今，差不多也已經(jīng)到那一步了，讓他有個心理準(zhǔn)備。等這件事完結(jié)之后，瑩瑩也沒多久就該要嫁了，你也不用在朱家呆了，索性去張園，幫她和張壽多練幾個人出來。”

    見花七爽快地答應(yīng)一聲，隨即立刻告退了出去，皇帝不禁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想當(dāng)初花七就是一聽說可以去趙國公府衛(wèi)護(hù)朱瑩，就忙不迭滿口答應(yīng)，現(xiàn)如今也是，一聽到去張園也同樣樂于接受，但要是讓人回宮……人絕對不會這么高興！

    宮里這種地方，住久了真的容易厭倦，容易狂躁……

    當(dāng)花七行色匆匆溜出宮，隨即給趙國公朱涇捎去那個非同一般的訊息時，張壽正陪著陸三郎一塊從國子監(jiān)號舍往外搬。就算兩人原本還覺得保留一間就在國子監(jiān)的號舍比較方便，現(xiàn)在也不愿意偷這個懶了。

    給別人添麻煩的同時，還給自己惹麻煩，何必呢？騰出一間號舍，至少還能住兩個監(jiān)生。

    至于幫陸三郎一塊搬東西，倒不是張壽身為老師這么沒架子，實(shí)在是里頭有一小半都是他的書稿。同時過來幫忙的，還有蕭成。得知張壽平日中午也要借他的宅子臨時午休，蕭成簡直喜出望外。

    畢竟，身為小孩子的他雖說決意自立自強(qiáng)，可到底還是免不了會有軟弱，希望能有人陪著作伴，否則從前扮過幾個月鬼的他真要覺得自己也變成鬼了。

    而剛被張壽提溜過來，剛在國子監(jiān)掛了個雜役名頭的小花生，則是暈乎乎地過跟著一塊搬書、搬書稿、搬習(xí)題冊……雖說國子監(jiān)到蕭家挺近的，但馬術(shù)還完談不上精熟的他，來回走了一趟過后，就已經(jīng)出汗了。

    他最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個貌似憨厚的胖子，在阿六口中是個陰險(xiǎn)的算學(xué)天才！

    而且之所以跑這么多趟，就是因?yàn)檫@胖子?xùn)|西多——除卻算學(xué)書、習(xí)題冊、稿紙……還有亂七八糟很多書坊中常賣的那種連載的傳奇話本，一輛馬車一次居然還裝不下！他實(shí)在不明白，能看得下去那種連叔爺都罵亂七八糟東西的人，怎么還能是個天才！

    他還完沒意識到自己即將進(jìn)入更加水深火熱的境地，一直在悄悄地好奇打量陸三郎。就因?yàn)檫@偷看分心，直到他再一次跟著前頭的張壽陸三郎來到了蕭宅門外時，他陡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嚷嚷：“小花生，怎么這么巧？咦，這不是張博士嗎？”

    張壽微微一愣，等抬頭望去，就只見那個喜出望外一溜煙跑過來，隨即把小花生從馬上一把揪下，當(dāng)眾就開始揉小家伙腦袋的，不是老咸魚還有誰？

    然而，除卻老咸魚之外，他還看到那邊廂馬車旁還站著一個精神矍鑠的老者和幾個仆役下人，但最醒目的是馬車前頭一個年約二十許的女子，只見人穿著翠綠色的比甲，柳綠的裙子，乍一眼看去青春活力，雖說并不十分漂亮，但那微笑的樣子，卻別有一番端莊。

    他正在想這撥人是誰，怎會和老咸魚一路，陡然就聽到一旁的蕭成大叫了一聲：“周jiejie，劉老大人，你們回來了！”

    張壽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朱廷芳的老師劉志沅正好在今天回京了，可竟然會和老咸魚搭伴一路過來？他與其相信會事情真的就這么湊巧，還不如相信老咸魚那個自來熟的家伙主動和人搭訕，問出了什么端倪之后就死皮賴臉一路同行！

    看到蕭成從馬車上跳下來，一溜煙地跑上去，隨即一把抱住那個端莊少女就大哭了起來，他也跳下了馬，隨即就一把拖過了還在裝模作樣地和小花生噓寒問暖的老咸魚：“你不是說要重新熟悉一下出海的感覺嗎？怎么有功夫到京城來？”

    “咳，有幾個老伙計(jì)正在京城，我就過來看看……”老咸魚打了個哈哈，見張壽似笑非笑看著自己，他就趕緊拍了拍腦袋，隨即一溜煙跑到劉志沅等一行人那邊，點(diǎn)頭哈腰說了幾句話之后，隨即就從馬車后頭翻出了一個大口袋，隨即一把背上，這才又跑了過來。

    “這是我另外一個老朋友剛送到滄州的種子，他剛跑了一趟西邊，那邊各種各樣的小國如今不像當(dāng)年那樣老是亂打一氣了，比從前太平很多，絲綢、茶葉、瓷器這些東西都很好賣。不過那邊不像南洋和東洋，沒有什么特別值錢的，而且貨物多了，他們還買不起。一堆窮鬼！”

    “我那老朋友知道我和藏海在藏海下院折騰了不少地，也從那邊弄了點(diǎn)種子，分門別類都記了一下大致的名稱，食用口感，還有播種收獲的月份。就不知道和海東大陸的那些作物比起來如何，要是又能填肚子，又好吃，那就好了。”

    聽到老咸魚用鄙夷不屑的口氣說西邊歐洲那些小國都是窮鬼，張壽不禁啞然失笑。別看電視劇里把盧浮宮、凡爾賽宮之類的地方以及各種大教堂演繹得金碧輝煌，但實(shí)際上在如今這個西方諸國還沒來得及從美洲掠奪黃金的年代，西方諸國真的大多數(shù)都挺窮的！

    而那些完被束縛在土地上的農(nóng)奴，以及完世襲的領(lǐng)主制，比華夏的制度不知道落后了多少年！那才是真正上升通道完斷絕，普通人幾乎永遠(yuǎn)看不到希望的國度！

    然而，現(xiàn)在卻還不是談?wù)撨@些的時候，他笑著讓阿六接過了那袋沉甸甸的種子，隨即點(diǎn)點(diǎn)頭道：“觀濤小和尚被我留在家里指導(dǎo)下頭人種地，這些種子一會我就讓人先送回去給他。”

    “近期京城多事，我剛建議皇上開大賽選拔御廚，讓百姓也加入試吃投票，以此君民同樂。可惜這些種子短時間內(nèi)還種不出東西來，否則和海東大陸種出的食材一塊入菜，推廣起來就容易得多了！”

    劉志沅原本正低頭看著淚眼汪汪的蕭成，可當(dāng)看到老咸魚提了那袋海外種子過去，隨即和張壽相談甚歡的時候，他就立時分心傾聽了起來。待聽得張壽提到御廚選拔，接下來卻又說推廣海外良種，他不覺眼睛一亮，隨即竟是大步走上了前。

    這時候，陸三郎生怕劉志沅一開口說出什么煞風(fēng)景的話，胖墩墩的他搶先迎了上去，熱情洋溢地招呼道：“劉老大人你可是上京來了，你這舊宅朱大哥都已經(jīng)給你拾掇好了，但里頭擺設(shè)都是憑蕭成的記憶復(fù)原的，還不知道是否一樣，不如你先進(jìn)去看看？”

    劉志沅停下步子，若有所思打量了陸三郎兩眼，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臉。這出人意料的一下登時讓陸三郎倒吸一口涼氣，隨即他就聽到了呵呵一聲笑：“小胖子，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