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記憶
睜開眼,驍瀟看見一張俊美無比的臉正皺著濃眉看著自己,見她醒來,似乎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薛總?”她的嗓子發澀,干啞無比,倒把自己嚇了一跳。 “醒了?”薛懷瑜輕聲問道“還有沒有不舒服?” “我好多了。”她啞著嗓子回答,試圖起身,發現身子軟軟的,還沒完全恢復,只好放棄掙扎乖乖躺下。 偏頭看看,原來是在酒店的房間里,而自己,嗯?好像只穿著一件酒店的浴袍!再看薛懷瑜,也穿著同樣一件浴袍。 “你吐了,裙子交給酒店拿去清洗。還有,我的衣服也弄臟了。”他明白她所想,主動解釋道,“我請服務員替你換的。” “哦,謝謝你。不然今天真不知道怎么收場!”驍瀟撐著著烏黑晶亮的眸子真誠的感謝道,“他們在酒里放了東西,不然不會這樣的,真的,我酒量其實不錯。” “不然?不然他們會有其他辦法把你放倒。對于一個沒有底線的人,要算計你這樣的小姑娘,實在太過容易。”薛懷瑜有些生氣。眼前這個女孩平時看起來那么機靈,到底社會經驗太少,老胡那樣的人,哪里是她招架得住的,居然不知死活去陪人家喝酒! 驍瀟赧然,“我平時也不會跟這號人打交道……這次實在沒辦法,他欠著款,我又急需用錢……” “你急需用錢?多少?” “十萬……沒事,會有辦法的。” “你要十萬做什么?”他悶悶的問。 三言兩語也說不完,驍瀟言簡意賅的說“我們定了套房子,可是孫奕把首付款弄沒了,現在還欠著高利貸。”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這么快就買房了?是要訂婚了?心里莫名涌上一陣不快。可自己又憑什么不高興呢?他搖搖頭,把這股情緒壓了下去。 “卡號!”薛懷瑜冷冷的說。 “什么?”驍瀟一下沒反應過來,轉瞬明白了,嘴巴一下張大,“啊?這不合適吧,薛總!我沒什么值錢的抵押給你,哪天還得上也不知道,不能白借你的,算了算了,我另想辦法……” 她能有什么辦法,又出什么事的話還有今天這樣的運氣嗎?看著她傻傻的樣子,整個人柔柔弱弱嵌在雪白的枕頭里,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得如同透明,薛懷瑜實在不忍再指責她。“給我卡號。放心,不是白借給你,今后再遇上有什么用得上你的,你得第一時間出現!” “哦,當然當然,絕不推辭了!如果您私下有什么圖要找我接私活我也義不容辭!”驍瀟這下安心了,開心得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忙不迭繼續獻媚“我還會剪片子,做特效,可以幫您策劃一個婚禮微電影!”說完忽然想起這個男人已經結婚了,忙改口“寶寶滿月或者周歲也可以!” “不必!說卡號。”薛懷瑜語氣更冷了一度。 “哦,那……好吧,卡號是xxxx,謝謝你,真的!”她小心翼翼的說。 心里多天以來的石頭終于放下了,說話也輕松很多。 “薛總,哦不,懷瑜大哥。”驍瀟好奇心起來了,收都收不住。“我發現你話很少耶,語速也慢。你不是在國內長大的嗎?” “我十六歲去的美國。”他緩緩的說。 “哦,難怪。那你英文很好嘍!”驍瀟了然。 “都不好。我的語言……從小就有些障礙。”“為什么?”驍瀟不解,雙手撐著頭,趴在枕頭上看著他。薛懷瑜側坐在床沿,半透明琥珀色眸子似乎發著光,目光深幽的凝視著夜空,挺直的鼻梁,整齊的鬢角,薄削的唇角在柔和的燈光下影出一道朗硬的弧線。真是個俊朗的男人啊,驍瀟偷偷贊嘆。 這邊薛懷瑜終于決定開口似的,緩緩說道“我這一代的父輩們能有今天,許多都是在那個年代犧牲了太多,背水一戰闖蕩出來的。”他的聲音很低,在夜涼如水的仲夏夜,如一首古琴輕緩響起。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父親帶著我母親和我,從陜北農村來到了這里。因為那時候,一大家子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我們一家三口因為爸爸讀過幾年書,被奶奶趕到城里謀生。我爸沒辦法,在建筑工地打短工,我mama因為長得漂亮,被一家酒店錄用了。本來,這樣的日子也可以將就。” 他頓了頓,用一種更緩慢的語氣說道“可我母親被一個華僑看上了。那個人我沒見過,聽說幾乎是個侏儒。可家里太窮了,那個年代,一個出國的機會是一個普通農民盼都盼不來的。我母親……還是選擇離開了那時候才四歲的我。” 原來一個光鮮的表象下,常常有著不為人知的晦暗過往。驍瀟專注的回望他,夜色下凝重的面容,不見悲喜。 “我爸開頭那年非常墮落,酗酒,打架,有時候也……打我。”他頓了頓,試圖把那段傷痛的歲月一筆帶過。“后來,他跟著朋友學著擺攤倒賣小商品,糧油,日用品,還有電子表,什么賺錢做什么。后來慢慢的有了點錢,成了名副其實的倒爺。” 似乎很少一次性說這么多過往,薛懷瑜停了一會兒,陷入沉思。 “剛開始擺攤的時候,我爸每天早出晚歸,不得不把我帶在身邊。他忙他的沒空管我,怕我走丟了,就用這么長一根繩子把我拴在旁邊的電線桿子上。”他用手比劃了一下,大約一丈來長。“沒人理我,我只能摳面前地上的泥玩兒。那會兒我還小,餓了什么都往嘴里塞。吃過廢紙,果皮,還吃過螞蟻。” “有一次,公安來了,他們那群一塊兒擺攤的人抱著東西就撒,匆忙間把我忘了。我被拴著跑不了,急的直哭。公安叔叔好心把我帶回去,等著家長來認。可我在公安局足足等了五天他才來,當時他說他覺著我在公安局有吃有喝的,挺放心。”他輕輕笑了笑,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后來公安批評了他一頓,讓他把我領回去了。他不敢再帶著我出攤兒,就把我一個人鎖家里。很小的出租房,門窗封的嚴嚴實實,我一個人在里邊兒,無事可干。記得那時候我只有一本小人書,是關于“三英戰呂布”的故事。他心情好的時候給我念過一遍,我就一個人努力學著認上面的字,反復的看圖,用一截很短的鉛筆,不停在墻上畫書里的小人兒。就這么一遍一遍的畫,我想象著和小人們聊天兒,打架。” 驍瀟聽得心情沉重,問“那你每天吃什么呢?” “饅頭,幾乎每天都是。他出門前會留下兩個饅頭。可冬天沒有暖氣,我縮在床上,啃那個凍的很硬的饅頭。夏天的時候,經常饅頭已經餿了,我就著涼水一樣把它咽下去。有幾次他去外地進貨了,晚上回不來,忘了關照隔壁的奶奶,我餓極了什么都吃過……你知道嗎?”薛懷瑜轉頭看看驍瀟,“肥皂條的味道是世上最惡心的,糊在嘴里吐都吐不出來。” 驍瀟眼眶紅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那個久遠年代前的瘦弱男孩仿佛就在眼前,背對著她,一遍遍在斑駁的白墻上沉默的畫著,日復一日的重復著饑餓、孤寂的童年時光。 她實在不忍再聽下去,輕輕伸出手,覆住那只緊緊摳住床沿的手。那是一只白凈修長的手,分明的骨節,干凈圓潤的指甲,現在就握在她掌心下,冰涼的滲出薄汗。她不自覺的伸出雙手捂住這只手,企圖為他那段無邊寂寞的寒冷歲月,帶去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掌心那只手輕輕瑟縮了一下,慢慢的放松了下來,似乎猶豫了一下,又緩緩握住了她的。 此刻無關風月,他僅僅想從那雙柔軟纖細的小手中尋到一點不曾有過的暖意,化雨入心,以抗拒過去、未來那漫長無邊的凄清歲月。 過了許久,他轉過身,“沒事的,你看,我現在不是長大了嗎。”他勉強笑著說,反倒安慰起她來。 “那段時候導致你講話困難的嗎?”驍瀟不忘初衷,繼續問。 “也許吧。后來我就這么長到八歲,幾乎不太會說話。隔壁奶奶覺得不妥,逼著我爸把我送到學校去了。” “到學校好了嗎?”她追問。 “不太好。”他搖搖頭,“我長得很瘦小,又不說話,沒有人搭理我,除了揍我的時候。我那時候學會一招,挨打的時候就流鼻血,流很多,滿臉都是,看起來很慘,別人看了就會少揍幾下。”他笑起來,居然還能笑。“可能是身體太緊張了,自發的應激反應。” “別說了,你把我弄哭了……”驍瀟哽咽起來。 “好好,不說了。我編故事呢,你就當真了!再說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在這嗎?”薛懷瑜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口才原來有這么好,可以把小女孩惹哭,頓時哭笑不得。 他不忍再繼續說下去了,“累了吧,要不睡一會兒?你電話什么的都沒有,這樣送你回學校又不妥當,只好開了個房間,你放心,絕不是我這個大叔對你有什么企圖。”他故作輕松的笑著說道。 “對了!”驍瀟這才想起倒下前還通知了莫莉,完了完了,這會兒人家指不定還在滿世界找她呢! 電話剛撥過去就聽見莫莉的尖叫“死女人你還活著呢!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你現在怎么樣?”確認驍瀟沒事后才松了口氣說“你一個大活人丟了,我沒辦法剛才只好通知孫奕,他這會兒去警察局報案去了,你完了,我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你真夠作的,還陪老男人喝酒?你這蠢女人,干這個合適嗎?” 趕緊給她留了地址,驍瀟一個頭兩個大。完了,最不想讓孫奕知道偏偏還讓他知道了。這個爆脾氣的主,還不定怎么發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