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逝去的村莊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南飛微微睜開雙眼,從被褥里伸出手來,輕輕地拉開窗簾,窗外是這個城市的遠景,一層層的屋頂呈現出不同的形狀,在一抹朝陽下起伏連綿,街道兩旁的行道樹的葉子已經落了,新的芽葉還沒有長出來,顯示出北方早春時節特有的風景。 街道上已是車水馬龍,早起的人們已是熙熙攘攘。 南飛伸了個懶腰,相比于城市的快節奏生活,這兩年,南飛更習慣于工地上的清新和自然。 他把手又一次縮進了被褥,還想再睡一會,江北雁動了一動,她也醒了。 “你也醒了?” “都是被你給弄的,本來我想再睡一會的。”說著,伸手捏了捏南飛的鼻子。 “噯!等下我就要走了,我要跟任叔到他的老家去。”說著,南飛就把這次要去任重家的目的跟江北雁說了。 “這樣行嗎,這不是在欺騙老太太嗎?” “這只能叫善意的謊言,在沒能找到她真正的孫子之前,你覺得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嗎?” “唉!老太太也是可憐,任叔也可憐。” “我已經把任叔的dna在當地的派出所作了登記,如果他的兒子也能在他所在的地方登記上來,那就有對比成功的可能,你也在你周圍的朋友圈宣傳宣傳,留意留意。” “嗯!那你倆可要裝得像一點,要不,不但不能安慰到老太太,反而弄巧成拙讓老太太更加傷心。” “嗯!”說著,兩人相視一笑,又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江北雁把南飛和任重送到了車站,南飛抱著江北雁親了一下,江北雁又轉過身來,抱住任重的胳膊,說: “任叔,你也要經常來看我喲!等我放假了,就去你們那玩。” “好的好的,到時歡迎你一定來,我和南飛都會在那邊等你的,還有我們可愛的豆豆。” 南飛他們上了車,看著列車遠去的方向,江北雁久久不愿離去,直到列車消失成一個黑點。 幾小時后,南飛他們來到另一個車站,走出站臺,搭上汽車,又走了約有兩小時,才到了任重的老家—— 在南飛的想像中,北方的冬天,應該是家家門前掛滿一串串玉米、紅辣椒,或是把玉米在房子旁堆成垛,門口掛著紅色的燈籠,穿著棉褲帶著棉帽的小孩推著自制的小木車,旁邊跟著一兩只可愛的小狗,屋后是一片落了葉子的白樺林,斜斜的夕陽照在脫了皮的樹干上,白得耀眼,遠處的山頂上覆蓋著白色的雪------ 可現實卻讓南飛懷疑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沒有看到那成堆的玉米、辣椒,沒有那紅色的燈籠和對聯,沒有了那玩車的小孩和小狗,唯有那白樺林參差不齊地站著------ 南飛和任重沿著村里的小道朝村里走著,路旁的一只老狗,斜眼看了他倆一眼,又轉過頭去,好像視而不見。 坐在房前的一位老人,無神地抽著旱煙,任重走過去跟他打了聲招呼,他也只是在喉管里哼了一聲,繼續抽著他的旱煙,眼里是那么的模糊和冷漠。 偶爾看到的一兩個燈籠,也只是歪歪斜斜地在那里掛著,一間間半開不掩的木門,已被風雨浸濕得灰白或泛黑,偶爾從一家小院里傳出嘩嘩嘩嘩的麻將聲,還能證明這個村里有人的存在。 等任重、南飛走過時,也只是一兩個人伸出頭來,冷冷地瞅了他倆一眼,卻又怕錯過了自摸、放炮、搶杠等的一張好牌,又急急地縮了回去。 轉過了幾個彎,又轉過了幾道巷,才來到了任重的老家,他倆在門前停了下來。 南飛一看,這還算在村里比較高大的房子,但卻只有樓下是用磚或木板裝過的,樓上都一直是空的,旁邊的算是廚房或者柴棚的地方,一部分都已經蹋了下來。 可以想像,早年,任重家小孩還沒丟的時候,在村里應該是還不錯的,也應該籌劃著一個好的前景。可能是從那件事起,才失去了信心和希望,所以,一個好的基礎就這樣慢慢地“蹦蹋”了。 一根不知名的野藤,已從屋外伸到了屋內,曾經光滑的地板,也從裂縫里冒出小草來------ 自從那年任重把老媽送到meimei家后,這里就再沒人來打理過,雖然meimei有時也過來看過一眼兩眼的,但也是收拾不過來。 任重放下背包,在門口站了好久好久,內心的那種感覺,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 南飛走了過去,伸手挽住了任重的胳膊。任重的另一只手伸過來握在南飛的手上,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這時,從旁邊走過來一個看著比任重還老一些的男人過來: “哥,是你回來了?” 任重走了過去,一把抱住那個叫他哥的人,好久好久,就聽到他倆都輕輕地哭了起來。很久,南飛才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任重的肩。 任重這時才輕輕地停了下來,指著那人對南飛說: “這是我的堂弟,你就叫他叔吧。” “叔,你好!”南飛笑著跟任重的堂弟打了招呼,堂弟睜大著模糊的眼睛朝南飛看著,驚奇地轉向任重: “哥,這是--” “啊,他不是,他是我的一個同事,放假了,和我一起過來玩的。”任重知道堂弟錯以為是任重找到兒子帶回來了。 說著,堂弟拉著任重要到他家去,任重睜睜地看著他的老房子,有點復雜的不知所措。 他想跨進去,但又似乎沒有勇氣跨進去! 南飛和任重來到他堂弟的家,這也是一對空巢老人,兩個兒子都外出打工了。過年時,其中一個兒子一家三口回來過,前幾天剛剛又走了,另一個說公司里太忙,請不了假過年就沒有回來。 現在家里就兩個老人,過年那幾天,有兒子媳婦孫子,也還算熱鬧了幾天,現在又都全部走了,心里就顯得更加的空落落的。 兒子們雖然也給兩個老人買了新衣新褲的,可現在留給老倆口的、最不想放下的就是孫子落在家里的一個小玩具。老倆口把它用塑料口袋裝著,保護得好好的。前兩天,孫子還打電話來說,幫他把玩具放好,他下次來還要拿來玩的。所以,老倆口就更加把那玩具視為珍寶,就像抱著自己的孫子一樣。 不一會兒,老太太就把飯菜擺了上來,老哥倆就在火坑旁慢慢地對酌起來。 說到,村里的田土現在都沒人種了; 說到,豬牛羊現在也沒人養了; 說到,山上的樹也沒人種也沒人管了; 說到,誰家的房子壞了也找不到人幫著修理了------ 還說,過年前,村里出去打工的人都還沒回來,村里有一個老人過世了,想找人抬棺材上山都找不到人,結果是到街上去請了幾個在街邊打零工的人來,才勉強把棺材抬到了山上; 還說,春節了,年輕人回來,也不知道干什么,就只有呆在哪家打了幾天幾夜的麻將后就又走了; 任重又把剛進村口時他遇到的情況說了。 堂弟說,現在寨子上的人也不像以前那樣了,一個是,你可能離家時間太長了,也許他們真的不認識你了。再一個,現在來村里做推銷騙一些老人錢財的也有,所以大家都不太相信人了,除非是特別熟悉的才敢打招呼。 還有就是,現在家里也沒有什么,以前過年了,還能做些年糕呀、做一些元宵呀、儲備些堅果呀、再買一些糖果之類的,有熟人、親戚來了,叫進家也有點吃的招待,現在的年輕人也不準備這些了。老人想叫人進家也不太好意思了。 兩個老人一邊吃著菜、煨著酒,一邊扯著原來村里那些往事,南飛在旁邊也插不上嘴,只有任重的弟媳時不時的給南飛勸一勸菜。 他們又說到了任重兒子的事情,也問任重這么多年有什么消息沒有,任重也只是搖了搖頭,卻看到他再也沒有剛才聊起村里的往事時那么興奮了。只見他唉了口氣,私自提起杯子,把好大的一杯酒一飲而進,長長地嘆了口氣。 堂弟又對他安慰了一翻。這時,他們才注意到,只顧著老哥倆吹牛了,把個南飛冷落到了一邊。 “小子,不好意思,一回到家,說起這些,就把你給忘在旁邊了。”任重說著,從鍋里夾了一塊菜放在南飛的碗里。 “沒事的,你們老哥倆也許好多年沒見面了,肯定有好多說不完的話,你們說吧,我沒關系的。”南飛笑笑說。 “小兄弟,你家是哪里的呀?第一次來我們這里吧?還習慣嗎?” “叔,我家是南方的,沒事,都很好的,就是有點冷,我們南方現在都快春天了,沒想到你們這邊還這么冷。” “哈哈,這還不算冷,聽說明天還要下一場雪,可能會更冷。你要注意身體喲。” “沒事的,叔。” 任重伸手過來捏了捏南飛的胳膊,說: “穿得是有點少哈,怪我昨天忘了提醒你了,沒事吧?” “沒事,叔,你不用擔心我。” “要不,把我的棉衣給你披上吧,萬一凍著了,我可不好交代。說著,任重轉過身下了火坑,從包里取出了自己的棉襖,遞給南飛。南飛一再推脫,可大家還是要把棉襖披上。南飛也只得把棉襖披上了。大家一看,都吃了一驚。堂弟把嘴湊到任重的耳邊,說: “哥,你看,多像你年輕的時候呀。” “我看也有點像。”任重也看了南飛一眼,說。 堂弟又悄悄地說:“他不會就是咱侄子吧?” “不是,不是。” 堂弟又看了看南飛,又看了看任重的眼神,也說不清是什么感覺。 任重和堂弟一直聊了好久,南飛在旁邊都快要睡著了,任重才把他領到炕上,又把被褥給南飛鋪好,等南飛躺下了,又給南飛掖了掖被褥,又在旁邊跟堂弟輕輕聊了起來。 南飛在迷迷糊糊中睡去,這一夜,他一點都沒感覺冷,有一種找到了家的感覺,反而覺得比平常溫暖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