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情為局
修子期才同玉染說完,便自己飛快地來到一旁的桌案邊。他先掀開茶壺的蓋子看了一眼,接著又立刻將里頭的茶水倒在了杯盞之中。 銀針入杯,卻是并未變色。 “即使你用銀針查驗,這毒也是根本不會露出絲毫端倪的。當年顓頊帝命太醫院暗中所制最無色無味且難解之毒,正是這一種。但后來,顓頊帝便遣人將一切制毒的蹤跡全部抹去,而且沒有留下任何卷宗。而他剩下留在身邊的,便只有幾顆毒藥與解藥。”玉染的語氣尤為平靜,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似乎她對于眼前容襲的境況早已心知肚明。 “有毒藥那便有解藥。這毒之前便是你們閣主所解,那今日,既然你們閣主會派你前來華國王宮,不也就證明了你們閣主知道了公子如今的狀況,并且唯有她有辦法救公子于危難嗎?”修子期雖然心中焦急,可言語間仍舊保持著幾分冷靜。 “你倒是心如明鏡。”玉染輕笑一聲,柳眉微挑。 修子期眼中微亮,“那公子……” “只是你再怎么心如明鏡,也未必可以像你們家公子一般想得周全。”玉染忽然打斷道。 “這是……何意?”修子期不解。 玉染先是勾了勾唇角,下一刻,她的眸光深深地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盞,轉而沉聲問道:“四殿下舊毒復發已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修子期略一思索,答道:“兩月有余。” “對啊,兩月有余……”玉染點點頭,然后仰頭輕嘆了一聲,“在他還沒有失憶之前,他就已經中毒了。” 修子期似乎開始理解玉染的言下之意。 “你的意思是……” 玉染鳳眸微斂,神色淡然,“聰明若眼前的這位四殿下,他既然在還未失憶之前便已然中毒,定是會猜到究竟是誰給他下的毒。可以下毒的東西無非是些吃食,但若是能讓毒癥一日比一日更重,并且時而在飲茶之后毒癥最為明顯,那不就已經證明了他的毒是被下在了茶水之中嗎?他自己早就知道了,可是他卻并未指出。修大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修子期當然明白,他怎么會聽不明白? “意味著……公子明知茶中有毒,卻還是選擇一次又一次地喝了下去。公子這是要讓君上知道他是真的再次中毒了!”修子期的眉頭緊攏,放在身側的手也是逐漸握拳。 “他如此決絕,便是不肯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了。”玉染輕輕吁出一口氣,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容襲那張絕美無暇的面龐上。 修子期頓了頓,低聲開口說道:“可是再這么繼續拖下去不解毒,公子的身體又會和以前一樣要經受無比的折磨。” 玉染沉默良久,最后只是闔了闔眼,再睜眼時,她的唇畔浮現出了若有若無的淺笑,她偏了偏頭,說道:“放心吧,我還在這里,而他至少也是我要看護之人,他不會有事的。” “那子期就在這里多謝紅衣姑娘的照拂了。”修子期至此,終是朝著玉染深深作揖。 “你先去和云華殿外的隱衛通報一聲吧,讓他現在可以去請太醫過來。”玉染看了容襲一眼,轉而對修子期說道。 這一次,修子期沒有多問,他點了點頭,然后朝外面走去。 待到殿中只剩下了玉染和躺著的容襲兩人,玉染終是不用再掩藏什么了。說實在的,她自從來了華國王宮之后,也沒有什么特別隱藏的地方。因為華君讓她扮得人是她自己,而修子期他們的眼中也都認為她是在演著赫連玉。 玉染站在原地靜默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在床沿邊坐了下來。 她的雙眼緊緊地注視在容襲的臉上,久久沒有離開。 “你這樣一直看著我,我會以為你很喜歡我的。”忽然,男子溫和中略帶沙啞的聲音落入了玉染的耳中。 玉染微微垂眸,望著睜開眼睛的容襲微笑道:“四殿下,你這樣意有所指地提醒我,我也會以為你很喜歡我。” 容襲的面色蒼白,只是他的那雙眼睛依舊幽深不見底。他望著坐在床邊的玉染,神情格外的溫和,連同語氣都愈發柔軟起來,“若是你說得是真的呢?” “四殿下,紅衣無福消受殿下所愛。”玉染神色不變,同樣語氣柔和。 “是嗎?”容襲悠悠地道了一聲,雙眼半闔道:“子期和其他人都告訴我,我已經成婚了。而成婚之人,是寧國的攝政王,也是定國公主,名字叫赫連玉。” “對,赫連玉。”玉染的眼神悠遠,但仍是含笑點頭。 容襲聞言,唇角也是隱有笑意浮現,他笑得很溫柔,明明正是渾身疼痛難忍之時,可他偏偏還是可以擺出一副優雅且耀眼的姿態。他的墨發因為冷汗而粘在臉側,可依舊不影響他的灼灼風姿。 他輕輕咳了兩聲,目光緊緊地黏在玉染的容顏上,隨后出口的聲音聽起來是那般的溫潤輕柔,他說:“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赫連玉?” 玉染驀地一怔,她靜靜地望著容襲,一時間竟是一言不發。 容襲在打量玉染,而玉染也在打量容襲,她想知道容襲的失憶到底是真是假。只是,容襲的態度實在太過平和,而且身上也沒有往日里隱約透出的逼人鋒銳之感。 玉染看著容襲,她現在沒有辦法判斷…… “四殿下,我的名字——叫做紅衣。”玉染最后還是偏頭一笑,淡然開口:“紅衣是紅月閣的人,紅月閣的閣主便是赫連殿下,紅衣是因赫連殿下的派遣才會來到這里。紅衣要做的,不過是扮演好赫連殿下罷了,豈敢冒然掛上赫連殿下的名諱?” 容襲在玉染話音落下之后又定定地盯著她許久,半晌之后才颯然微笑,“是嗎?那真是可惜。”說到此處,容襲的面上還真的露出了些許遺憾之色。 “我以君命為天,君以我之雙眼為己眼。四殿下,還請你現在只需顧全自己便好。其余一切,紅衣自當謹遵赫連殿下教誨,為四殿下竭盡所能——化‘死局’為活路。”玉染站起身來,面對著容襲微微作揖,笑意更是清淺。 容襲慢慢側過頭,他的雙眼從玉染的面上掃過,接著勾唇說道:“好,那我拭目以待。” 玉染雖然口中所言為“死局”,可真是這就是一場死局嗎? 所謂死局,是已前路無望,一籌莫展。可眼下這華國局勢,對于容襲來說卻是看似前路一片渺茫,實則只要步步籌謀,則翻身的機會便以目可數。 玉染心中暗笑一聲,不知是嘲諷還是感嘆。 容襲啊容襲,不論你的失憶是真還是假,這場局你確實已經勝我一籌了。你以性命相搏,搏的是我一定會來救你,搏的是我對你的情意仍舊存于世間。 而我,現在就站在這里。 所以,是你贏了。 既然如此,那么我們便可取所需。我助你解局,陪你一起掃清前路障礙,而換之我握你性命于手,不傷你,卻也將你算入我的局中。 我們,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還是如以前一般——雖是一往情深,卻仍舊以情為局。 十日過去,玉染每日所做的當真只是安靜地陪在容襲身邊,以及隨時注意容襲的毒發狀況。為了往容襲的中毒之癥仍是可以時而浮現于表面,玉染便僅僅是和以前一般,只在容襲的茶盞中放了緩解的藥,卻并不能解讀。 還未失去記憶的容襲以自己的性命相搏,就是為了要讓華君信服,對他放松警惕,以便將來更好地籌謀。那玉染既然已經猜到了容襲這么做的理由,她又何苦去改變容襲的一片苦心? 之前華君派來的太醫被玉染放了進來,在經過太醫診治之后,太醫確定容襲是中毒,想來這也滿足了華軍之愿。 因為卓冷煙要扮作玉染的模樣時而上朝,所以無法脫開身,隔日一早來到華國王宮的便是蘇久、宋澤與樊溫。會多加上宋澤與樊溫則是因為先前答應了華君會另找幾位紅月閣之人看守于云華殿,當然他們也是由于擔憂久久不歸的玉染,所以才愿意親自來華國跑一趟。宋澤與樊溫的武功并不好,但是佯裝一二還是足以。 而這時,玉染卻身處在另一個地方。 太子慕容麟身邊缺了一位太子太傅,所以華君正在廣納天下賢良有德之輩,可謂太子授業解惑。 玉染聞此消息,自然眼中明亮。 這樣一個可以深入朝堂,且又能掌握太子行蹤的官職,她又豈能放過? 太子雖覬覦王位,可他性情怯懦,這樣下去必成不了大事,而且三皇子的地位也會因此而愈發提高。華君為了防范于三皇子,自然也不會允許他立下的太子被設計推翻,所以他必須要找一位太傅來保證太子的安危。 華君讓太子自己親選,并命丞相監選,這也可見華君對太子太傅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