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曾幾何時
夏侯錚的神情原本還算尋常,但一聽到夏侯倪提起“珍寶”之時,卻是立即臉色大變。他噌地站起了身,然后聲色凌厲地質問起夏侯倪,“我不是說過此事事關朝中大事,所以命你不得與他人妄議嗎?你竟然現在連我的命令都不聽了嗎?” “什么朝中大事啊,一件寶貝而已,能有多大事兒?珍寶,終歸賞玩擺弄之物罷了。”夏侯倪也驀地站起身來,她一蹬腳,也是怒氣竄上頭來,立刻反駁了回去,“長兄你今日竟然為了一件物品來斥責于我,實在是令我寒心至極?!?/br> “這不一樣……”夏侯錚覺得自己委實頭疼極了,他眉頭緊皺著,此刻只想仰頭長嘆,卻是最終連自己都不知該如何朝夏侯倪解釋,只得在心中憋悶不已。 夏侯倪不滿地吼道:“能有什么不一樣的,什么寶貝啊,我看就是一件破玩意兒,值得長兄你這般翻天覆地地找嗎?而且我沒想到長兄竟然是個貪圖于榮華財富,卻將我這個親meimei拋之不顧之人! “我知道長兄你找這件寶貝是為了討好于爹爹,你和爹爹在書房里談論的時候我清清楚楚地聽見了!爹爹說這件寶貝很重要,如果得到了可以讓你以后飛黃騰達,更上一層,所以你就是想找到寶貝,然后讓爹爹開心。然后爹爹又將寶貝奉上給君上,君上知道寶貝得來的原委之后,必會知道是長兄你辛苦尋來的,所以定會嘉獎于你。” 夏侯錚額頭青筋直跳,他想要盡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意,“不是這樣的,小妹你不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只知道長兄你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你現在再也沒有耐心好好聽我說話了,也再也沒有以前待我好了。自從你隨爹爹走上朝中之后,你就完全不像是我認識的長兄了!我不喜歡……我夏侯倪一點兒也不喜歡這樣的長兄!”夏侯倪有些崩潰地甩袖大哭起來,這淚珠一串串地從眼角落下,哭得很是悲戚。 玉染緩慢地起身,她一手扶在石桌桌面上,一股淺薄的涼意順著石桌透入她的掌心,竟是在這一刻讓她覺得臉心都涼了幾分。 她看著悲慟大哭的夏侯倪,竟是一時間想起了早已逝去的年幼過往。 前一世,還是她很小的時候,玉染記得自己仍是一個懵懂青澀的孩子。曾幾何時,她也有想過像個孩子一般地可以依賴自己的親人,依賴自己的長兄。 玉染如今還能憶起,那是她前世時約莫只有六七歲的時候,她除了自己長公主的地位,除了來自顓頊帝賞賜給她的財寶以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榮寵富貴不過只是人前虛榮,真正的涼薄,只有她自己的心里才真正明白。 那一次,她從宮里偷偷瞞著侍女們跑到花園里玩耍,結果最后竟從涼亭的臺階上摔了下來,她看著不停淌著血的膝蓋,卻是連想哭的心都沒有。就在她正想將裙子重新放下的時候,有一只手緊緊地握住了她想要動作的手。 “皇長兄?”那時的顓頊染還不過只是個顓頊帝眼里的較為聰慧些的孩子,所以還不曾招來殺身之禍的她仍舊擁有著一顆平常到不會揣度他人的心。 “你的侍女呢?”僅僅比顓頊染大了一歲的顓頊明輕輕癟了癟眉,向四周看了幾眼。這時的顓頊明也不過是個心志還不成熟的少年郎,只是日日有太子太傅相照應,卻還未涉足朝堂。 顓頊染放下裙擺,慢慢站起身,她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裙,隨后開口道:“我是偷跑出來的,她們不知道,自然也不會出現在這里。倒是皇長兄你怎會在這兒?” “我剛剛去了父皇那里,現在準備回宮,只是恰好路過這里?!鳖呿溍魅鐚嵶鞔?,他瞥了一眼顓頊染有些臟了的裙擺,不禁說道:“你這樣是不行的吧,還能走路嗎?難道你感覺不到痛嗎?” “皇長兄,有的時候,痛著痛著就不痛了。你會覺得痛,只是因為你曾以為你從不可能經歷這些疼痛?!鳖呿溔拘Φ妹佳蹚潖?。 顓頊明雙臂抱胸,撇嘴道:“皇妹,你這是什么歪理啊?” 顓頊染笑而不答。 顓頊明靜默片刻,卻是忽然伸出手。 顓頊染眨了眨眼,問道:“皇長兄這是作甚?” “你是不是蠢啊?怎么連這個都看不明白,虧得父皇一直說你是我們里面最聰慧的一個!”顓頊明漲紅了臉,一時間覺得自己的好意沒有被第一時間得到回應,所以有些惱羞成怒。 而顓頊染卻是笑得更明朗了些,下一刻,她不由分說地就拉住了顓頊明伸出的那只手,在顓頊明有些錯愕的目光之中,顓頊染開口道:“皇長兄,謝謝你?!?/br> 顓頊明別扭地移開視線,只是道:“皇妹你摔得這么慘,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我看著你摔了,卻將你拋之不顧,那別人會怎么說我!” “是,是,皇長兄的一片心意,皇妹銘記于心。”顓頊染用著空著的那只手掩嘴輕笑。 “走吧,我送你回宮。”顓頊明不再多言,只是抓著顓頊染的一只手,將她一路扶著送回了云華殿。 而后來,其實顓頊染與顓頊明的交集也逐漸因此多了不少。 因為在那時的顓頊染的眼里,她還有將顓頊明當做自己的長兄過,她一聲一聲的“皇長兄”皆是情真意切。 只是,時不饒人。也許,那金碧輝煌的朝堂真的能改變人心。 當顓頊明離開皇宮后府,踏上朝堂的那一刻起,他變了,變得再也不讓顓頊染覺得熟悉了。 顓頊明是太子,所以他必將視將來的明戌皇位為眼中物。他需要很多人的鼎力支持,也需要將自己變成一個優秀得被他人贊賞的人。 只是有一日,在他從朝堂上離開之后,他聽到有幾位臣子正在那兒議論什么,于是他去聽了。 他聽到的皆是那些臣子在夸贊顓頊染的聰慧,似乎顓頊染幫助顓頊帝又解決了好幾件令眾朝臣都煩心不已、無路解決之事,所以引得眾朝臣贊不絕口,引得顓頊帝大加封賞。 顓頊染只是一個公主,可她表現出的能力卻不是一個公主該擁有的。現在世人只知有皇長公主助百姓于危難,卻眼里沒有太子,這是個太大的忌諱。 終于,隨著時移世易,大家都變了,變得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顓頊染的聰慧讓她的身邊眾叛親離,自己的父皇忌憚她,自己的兄弟姐妹更是視她為敵,她已然一無所有。 顓頊染的“皇長兄”三字,終是自那時起再也沒有喊過。 玉染看著現在眼前喊得聲嘶力竭的夏侯倪,就仿佛還曾憶起那時的自己到底有多么相信自己的兄長,可到頭來,也只不過換得一個兩敗俱傷的境地。 血緣并非注定著一生可以成為親人,而真正的親人,卻是那種讓她可以放下猜忌,真心相伴之人。 夏侯錚聽聞夏侯倪之言,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拳,他強壓下自己心頭的怒火,然后伸出雙手冷不防按在了夏侯倪的肩頭,“你給我冷靜一點!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看我,現在又是怎么看我,但我就是你的長兄,這一點從來都不會變!還有,現在這里是昊天宗,是在昊天城,不是在都城,所以小妹,不管什么事,你都得聽長兄我的,絕不可再如此任性妄為!聽到了沒有!” 夏侯倪一邊哭得抽噎著,一邊連連搖頭,用著斷斷續續的聲音哽咽道:“長兄……我的長兄才不會這樣對我。你不是……你不是我的長兄!” 夏侯倪話畢,甩開了夏侯錚的手,然后轉身就跑開了,毫不回頭。 “真是麻煩!”夏侯錚眉頭緊鎖,念叨了一聲,隨后他才想起此處現在還有一人。他轉過身,看著還站在石桌便靜默著的玉染,作揖開口道:“這可真是叫玉公子見笑了,是小妹被我與父親從小寵溺壞了,所以現在性情難免有些驕縱?!?/br> 玉染作揖回禮,隨后輕笑道:“無礙。” “坐吧,玉公子。”夏侯錚重新與玉染一道坐回桌前,在喝了一口茶水之后,他重新開口:“剛才小妹所言之下,倒是讓我也自愧不已,沒想到會讓小妹認為我再也不是那個疼愛她的長兄。在玉公子這個旁人看來,想必我也早已成了那個她口中的勢力薄涼之人了吧?” 玉染知曉夏侯錚是故意來探查她的想法,她頓了頓,斟酌之后揚眉微笑道:“人心易改,人皆善變。時與世皆是消磨人之物,而有些路既然選了,哪怕人心已不似從前,也必須得一往無前地走下去。商國朝堂如何玉錦無法妄言,可既是已經立于朝堂之上,那夏侯公子便沒有了回頭路,要走就得走到底了。哪怕人心變得薄涼,哪怕世人皆道你不善,你也不可回頭看一眼。因為有的時候——一眼,便是萬丈深淵?!?/br> “這是出自玉公子的真心所言?”夏侯錚因為玉染的話愣是怔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