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圍堵時
那日,正是細雪紛飛之際,庭院中的梅花開得正好,殷紅的梅花在冬日瑞雪中顯得灼熱而耀眼。可梅花樹下,是時山雪獨自一人手中持劍而立。她穿著嫣紅錦袍,面貌還是那般英氣而美麗,她手中的長劍之上泛著金光,盡顯鋒利薄涼。 “娘娘,天太涼了,君上剛才去了皇后那兒,估計今日是不會過來了,娘娘不如先回殿里歇息吧。”婢女憂心忡忡地對時山雪說著。 時山雪一提唇角,眼底卻滿是蒼涼,她問婢女,“襲兒怎么樣了?” “四殿下還正在安睡。”婢女躬身作答。 “那你去幫我陪著襲兒吧。我就在這里練會兒劍,很快就回殿里。”時山雪平淡地說道。 “是,娘娘。” 庭院里只剩下時山雪一人,她扭頭又往殿中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想要透過層層墻面看清仍在安睡的慕容襲。這一眼,是深深的不舍與眷戀。 只是時山雪知曉,華君對她的喜愛和耐心早已消磨殆盡,她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再繼續留在這里。如果她再這般微薄地活著,那也不過是拖累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這一日,時山雪在梅花樹下飲劍自刎了。時山雪倒下的一瞬,guntang的鮮血和冰涼的雪地交融在一起,梅花與細雪紛紛而落,一切皆是絕美的凄涼。 時山雪闔眼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趕到她院中的靜嬪,靜嬪驚恐地坐在雪地里,捂著嘴的手在不斷地顫抖。 時山雪的唇畔仍是露著淺笑,她感覺自己的眼角灼熱,兩行清淚不斷地沿著自己面頰的兩側滑落,她的薄唇細微開闔,聲音縹緲若煙,怎么抓都抓不住,直接消散在冰冷的寒氣之中。 靜嬪湊著身,她聽到時山雪道的是——愿君來世,不負天下不負卿。 梅妃時山雪死了,華君得到消息時心頭一驚,連握著筆的手都冷不防松開了:他們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華君明白,他對時山雪的不信任便是來自于她的聰明。如果說時山雪不是一個聰明睿智的女子,那也許他就不會懷疑她。可這世上從沒有如果,而若是時山雪沒有她的聰慧,他也不可能喜歡上她。 華君曾經以為時山雪對他的影響對他到此就會完全結束,因為他已經傳下命令在華國境內封鎖銷毀了所有有關時山雪的消息。就連明戌那里,華君都知曉顓頊帝因為對時山雪的憤怒與失望,所以很早便已作出與華君現在同樣的決定。 可是華君絕對沒想到,時山雪對他的影響不過只是個開始。 因為時山雪與他的孩子——慕容襲,是一個比時山雪更加可怕的存在。 華君自時山雪死去之后就再未管顧過慕容襲,可以說,這位四皇子從小便受盡了世人冷落,唯有那位與時山雪在宮中曾經相處不錯的靜嬪對慕容襲有所照顧,原本的靜嬪在時山雪死后也被立至妃位。 慕容襲最常獨處,所以他自三四歲起就習慣一人坐在殿里看書,一人在院中練劍,甚至一人在那里布起了天下局勢,看盡了人心薄涼。 慕容襲太像他的母親了,他的聰明足以讓人懼怕,也招來了自己兄長的嫉恨,自己父王的厭惡。 十歲出頭的慕容襲被迫搬離了華國王宮,甚至遠遠離開華國,住在了明戌的一座荒僻的小山上。也正是在慕容襲離開華國王宮之前,靜妃叫住了他,將他母親之事細細轉達。 慕容襲成了容襲,而自那時起,他便已經心志堅定,以天下為謀,絕不動搖。 容襲想,若非在那時他沒有遇見那個女孩,他也許一輩子都感受不到世間冷暖情愛,而是永遠活在權術陰謀當中。 容襲至今也能回憶起,那時的玉染,還是一個美麗靈動的小女孩,她的一雙眼睛漆黑而瑩亮,直直地就盯著他看。 也是在那一刻,容襲仿佛在玉染的眼中,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十歲出頭的玉染,擁有與容襲一般的沉穩,她仿佛對他擁有說不盡的溫柔,其實容襲卻看得出,在她的背后藏得的也是無盡的酸澀與無奈。 在這個亂世之下,爭與不爭,他們有兩個選擇,而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同一個選擇。 容襲從未知曉原來這個世上也可以有一個人如此了解你,也從未享受過被人不斷叨擾玩弄的感覺。 可以說,那時的容襲已然覺得:玉染是他除了天下以外最想得到的存在。 若無前世因果,若無今生執著,兩人又怎會相爭相愛至今,又怎么牽絆不斷至今? 容襲不怕華君殺他,他更無懼于生死,只是他有著他的執著。無論如何,他也要得到天下,也得到玉染。 容襲對已經死去的母親并無實質的情感,因為他從未見過她,但若是他的母親也是華君的心結,那么以此來動搖華君的君心也未嘗不可。 “公子。”修子期的突然出聲喚回了出神的容襲。 容襲感到自己呼吸間的冰涼,嘆息于自己竟然還是個會緬懷過去的人。 再抬眸的時,容襲的眼中已是仿若化作了一灘死水,他的眼神沉寂而深邃,仿佛可以容納萬物、看透人心。 他仰頭看著天空,一點點冰涼不斷地落在他的面頰上,他的視線朦朧,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起空中竟然飄起了細細的雪花。 雪落得細而緩,可感覺起來柔和且冰冷,是再矛盾不過的存在。容襲攤開手,雪花落在掌心,隨后又飛快地融化。 “下雪了啊……”容襲慢慢闔上眼,感受著這種平靜卻薄涼的感覺。 不一會兒,在修子期的提醒的提醒下,容襲緩緩睜開眼,朝不遠處的一個方向看去,他看到有人率兵而來,馬蹄聲陣陣。 容襲看到最前方騎馬的一人,忽然輕笑了起來。待到那人離得近了,容襲才開口:“程將軍不遠千里,從華國至安國,還要冒著安君可能反悔的風險,只是為了帶回我一人,這可著實叫容襲感慨至極。” “四殿下,你既然曉得末將走這一遭是實屬無奈,那就還請四殿下不要再抵抗,跟末將回華國吧。”程飛一擰眉,朗著聲音喊道。他的模樣看起來本來生就粗獷豪放,這眼神一凜,就更添幾分凌冽之感。 “父王想請我回去,那一封書信告知便可,這般大費周章,還真是太看得起容襲了。”容襲的眉眼斜飛,絕美的面龐看似平和,卻在剎那間流露出森森寒意。這種寒意,足以徹骨,直懾人心。 程飛被噎了噎,但很快便一瞇眼說道:“四殿下睿智,君上自不敢以常法請殿下歸國。” “哦?所以,父王便準備以樂雪城來向安國換取帶回我一人的機會。父王確實好想法,也為容襲費盡心思。不過,程將軍就這么篤定容襲會跟你回去嗎?”容襲風輕云淡地將華君與安君的交易攤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他自信得仿佛現在并非有眾人圍困于他,而是他早占得一切先機。 程飛領著后頭的人,一直都沒有直接靠近,就是受到華君慕容齊暗中的囑咐,他唯恐容襲有詐。 也許其他的不少將軍都不曉得容襲的厲害,只覺得容襲是個不受重視的四皇子而已,但事實上,程飛的考慮不一樣。 之前有一次華國攻打寧國舒陽城,原本是由二皇子慕容祁領軍,而他是副將。結果這一仗打得苦不堪言,甚至險些被寧國大軍覆滅。可就在程飛認為他們會就此敗退的時候,華君卻派來了四皇子慕容襲,他本不相信慕容襲有任何本事,因為在他們眼中,四皇子不過是個被冷落無視的皇子。 可那時的程飛怎么都沒有想到,就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四皇子在重新梳理局勢、勘察情勢之后,居然極為順利地擊退寧軍,攻破了舒陽城。期間慕容襲所有的分析他都聽在耳中,雖說他剛帶軍不久,所以經驗不足,但仍能感覺到慕容襲安排當中的奧妙。 所以現在他面對容襲時心中其實有些緊張,他一邊盯著容襲,一邊用余光瞥著四周,特別是容襲所站橋后的那片樹林,若是容襲在當中有所布置,那么他現在過去豈非中下圈套? “四殿下說笑,這和末將的意愿可沒關系。既然四殿下已知安君同意了君上的交換要求,那四殿下也該知曉,現在的安國所有的街上都已布滿禁軍。所以,還請聽末將一言,四殿下是不可能逃出去的,還是與末將一起回華一見君上吧。”程飛眉頭緊皺,一字一句地重重說道。 “程將軍就那么自信可以將我帶回華國嗎?”容襲微微低頭,一斂眼眸,陡然輕笑。 程飛眉頭鎖得更緊了,他盯著容襲看,發現容襲確實淡然得過頭了。如果說一個人真的落在絕境之中,怎么都不可能只露出這樣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