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出門前,他要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皇上卻一直沖著他笑,滿臉都是溫柔喜氣。就像上次送他離開時那般。 過了許久,厲琰才握緊了寧寧的手。 其實,離開皇宮之前,厲琰都十分緊張。就算早已做出安排,又有皇上給的人手。他仍是怕太上皇突然想出什么壞點子,來對付寧寧。 可事實上,這次厲琰還是猜錯了。太上皇并沒有對寧寧下手,甚至都沒有召見他們。表面上的關懷問候,也都沒有。 兩人很順利地離開了皇宮。 上了馬車之后,寧寧忍不住打趣厲琰,“你很怕皇宮嗎,怎么好像那里會吃人似的。” 厲琰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又說道:“本來就是吃人的地方。幾年前,我曾想過帶著兄長離開。然后遍尋名醫(yī),救他性命。可兄長卻說,他不能走,從他出生開始,他的命運便被注定了,他不會逃避。” 寧寧忍不住說道:“皇上很好呢。” 厲琰垂著眼睛,又說道:“可不是,有兄長在,天下都會變得很好的。”最不好的,便是兄長自己了。 若是從前,厲琰當真舍不得離開他。之前,他好幾次跟兄長談論過留在上京,守著他。 可兄長卻說道:“小九,你若當真不放心,就替我守好南疆吧。其他事情便不用了。” 厲琰到底是答應了。或許是覺得,兄長肩上的負擔太重。他最終還是決定,以這種方式為他分憂。 — 與此同時,他們離開后,頭發(fā)眉毛都白了的太上皇到底沒忍住,還是親自找上了當今皇上,又說道: “厲瑭,你就決定這么放他們走了?”這才沒過多久,他的脊背都彎了,眼睛也變得越發(fā)渾濁了。 皇上淡淡地說道:“的確該回去了。” 太上皇又說道:“你當真要放虎歸山,就不怕猛虎轉過頭來,便將你吞噬。” 皇上只是輕輕看了他一眼,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如今太上皇身體不好,留在寧壽宮好好修養(yǎng)生息便是。” 其實,太上皇不是不想對付陳寧寧,也不是不想截下厲琰。若當真依了他的意思,還是要解決了這個隱患才好。 只可惜,他當日選擇的繼任者,實際上卻是個狠角色。早已在不經意間,架空了他的權勢,把他的心腹調離了上京。 就算太上皇再如何想作妖,他也如同一只年老體衰的老虎,所有爪牙都在不經意間掉落光了。就算再野心勃勃,也只能留在寧壽宮頤養(yǎng)天年了。 至于朝中大事,不經意間,便完成了一次交替。 如今皇上才是王朝真正的主宰。 第98章 雖然辛苦,卻沒有遺憾~…… 太皇上雖然如同掉了爪牙的老虎一般, 可他仍是不甘心不服老,時時關心邊疆軍事。 雖說,皇上已經把他那些得力的心腹, 或是調離京城, 或是明升暗降,換到無用的閑差。可太上皇仍是還保住了些許人脈。 他實在太擔心, 霍家軍和殷家軍攪在一起。若當真讓兩支軍隊變成一家。到那時,就算有心人再用心挑撥, 也是沒有用的。對于整個王權, 整個帝國, 這實在是個大威脅。 正因如此, 太上皇幾乎是孤注一擲,想著種種計謀。甚至一度動了念頭, 想把陳寧寧扣在上京城作人質。 他想著,此事就由他這老父皇出手,九王就算知道內情。頂多也只會怨恨他, 并不會記恨皇上。到那時,他仍是會為皇上唯馬首是瞻, 為慶國盡心盡力。 只要辦妥這件事, 太上皇甚至覺得, 他便是立時就死了, 也沒有任何遺憾。這也算是件利國利民的大事。皇上唯一要做的, 便是睜一只眼, 閉一只眼, 放開他的手腳就夠了。 太上皇自然不敢做得太過明目張膽,只在私底下暗中指揮那些人行事。 只可惜,他千算萬算, 卻沒想到,皇上竟是那般固執(zhí)。居然當真為九王妃擋刀,根本就沒讓九王妃傷到分毫不說。翻過頭來,還把太上皇那些勢力給處理了。 等到太上皇收到消息,氣得一口氣上不來,幾乎昏死過去。 皇上倒也跑來,又裝模作樣的給他盡孝了。甚至還親自捧碗給他喂藥。 就算皇上此時再怎么孝順,太上皇也完全高興不起來。一抬手,便把藥碗打翻在地,破口罵道:“都不用你動手,也沒動你那心肝寶貝的九王。就稍微動一動陳寧寧,便可以保下我大慶江山無憂。你又何故阻撓于我?你是不是非要活活氣死我,才甘心?” 那碗藥直接便灑在當今皇上的衣服上,弄出了一大片污漬,他不僅沒有躲,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吩咐太監(jiān),“再去給太上皇煎一碗藥來。” 太上皇一聽,他居然還有心理會那些藥,卻獨獨不肯理會他,便又罵道:“現如今,你都不愿意跟我說話了,是不是?” 皇上這才看向他,那雙眼就如同海水一般,波濤翻滾,夾雜著一股狂怒。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正色說道: “若不是我出手攔了,恐怕如今已經鑄成大錯。小九也是你兒子,你為何就不能憐惜他?當日里,你對明珠郡主便是如此。大長公主那般信賴你,把明珠郡主托付給你,替你鎮(zhèn)守萬里江山。你那時也曾把明珠當親生女兒養(yǎng)大。這些年,午夜夢回,你就不曾后悔過?他們是人,不是你隨意cao控的棋子。人心不能這般玩弄!” 說罷,皇上拂袖而去,再也不愿意理太上皇。 太上皇看著他那漠然的背影,不禁老淚縱橫,又說道:“你懂什么?你才當了多久的皇帝?我做這些,還不是為你做嫁衣。你要當明君,不愿意臟了自己的手,我?guī)湍阕霰闶橇恕D銋s不識好人心,翻過頭來,便罵我?我是你爹,你是我兒子。” 說著,他又用力地捶著自己的胸口,“我這些年,最疼愛的那個到底是誰,你難道不知道嗎?” 皇上回過頭來,冷冷地看著他,又開口說道:“大可不必如此,你若當真疼我,就放小九夫妻離開上京城吧!別再阻攔他們。” “你……”太上皇指著他的鼻子,顫著嘴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可皇上到底不再是小孩子,也不是那個甘愿在他面前伏低做小的愚孝兒子。此時的他氣場全開,通身都是帝王霸氣,眼神也犀利無比,就如同一把利劍一般。 似乎一旦皇上做出決定,所有人都要遵從似的。 到最后,竟然還是太上皇在這次交鋒中,退卻了。 父子二人仍是冷臉相對。這次太上皇卻不敢再分辨了。 這時,皇上又對跪了一地的太監(jiān)吩咐道,“小心伺候太上皇,若有不適,便叫太醫(yī)來。”這才大步離開。 他雖然身材瘦削,看上去并不強健,但是每走一步,卻都堅定無比。 太上皇看著兒子的背影,久久無法移開自己的雙眼。最終卻化作了一聲嘆息。 — 說來倒是有些好笑,太上皇這輩子都在利用身邊的人,就連親情也被他用了個徹底。 曾經最支持他的大長公主,早已把他視為陌路。甚至就因為他準備對寧寧下手,大長公主那邊也已經暗藏伏兵。就差直接跟他鬧翻了,來個魚死網破了。 陳寧寧如今便是大長公主的眼珠子。為了她,公主甚至不惜背上罵名。 然而皇上卻和太上皇完全相反,為人寬容大度,懂得尊重人心,也重感情,并且有足夠強大的手腕。因為他及時出手,下手又準又恨,不止處理了太上皇的勢力。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其實也阻止了一場戰(zhàn)爭。 正因如此,大長公主才下定了最后的決心,把自己最后的賭注,壓在新皇身上。 轉過天來,她便直接去見了新皇。 她和新皇到底說了什么,又做出了怎樣的約定,到底無人知曉。太上皇唯一能打探到的,便是大長公主把自己的私印,給了當今皇上。 太上皇聽說此事,不禁大吃一驚。要知道大長公主在北疆鎮(zhèn)守了二十余載。不僅守住了大慶疆土,同時也贏得了霍家軍的愛戴。 雖然這十多年來,她沒再回南疆,可她的人早已滲透到霍家軍和北疆的各個命脈。可以說,大長公主的私印堪比虎符。 太上皇防了公主這么多年,就是怕她心生反意。可大長公主卻從未屈服于他,也不曾上交過私印,如今卻給了當今皇上。 一時間,太上皇心情無比復雜。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幾日后,霍元帥的女兒便被送入宮里。皇上下旨,直接封了貴妃。 此舉到底讓太上皇有些另眼看待。只是,后宮制衡并不比前朝容易。況且皇帝在年少時傷了根基,子嗣淡泊,選了這么背景強勢的貴女進宮,一個弄不好,反會釀成禍端。 太上皇甚至推測,或許皇上會偏寵貴妃,卻不給她子嗣。與此同時,還會扶持另一個有權勢的貴女,來制衡貴妃。 卻不想新皇并沒有如此行事,反而對后宮有些一視同仁。甚至都沒有在暗中給貴妃用上一些宮廷私密避孕手段。 太上皇被氣得,又想罵人了。可惜皇上已經很少過來看望他了。他們父子之間的關系,不知何時,已經降到了最冰點。 原來,皇上并沒有那么看中仁孝的名聲。他之前還是對太上皇抱有些許期待,才會來,才愿意孝順他。如今就連最后的期待也沒了,自然便不再來了。 想到這些,太上皇心中突然有些酸澀。 — 又過了半個月之久,九王爺奉命回潞城,帶領殷家軍,鎮(zhèn)守南疆。 陳家人除了陳寧遠留在上京為皇上效力,其他人也都回潞城去了。 出人意料地是,大長公主這次也跟著他們一路同行。 大長公主離開上京那日,有許多軍中武將都特意去送她。其中甚至不乏南疆一系的武將。 從前,他們生怕先皇忌憚,不敢與北疆一系太過親近。如今新皇繼位,并不在意兩軍關系,甚至讓九王娶了大長公主的外孫女。 于是,南疆一系的武將,也像是掙脫了枷鎖一般。不再掩飾他們對大長公主的敬仰崇拜之情。 寧寧坐在馬車里,看著那些人來送外婆,還有人歡呼著她的名號。一時間,寧寧也忍不住有些熱血沸騰。 人生在世,若能像外婆這般,做出利國利民的貢獻。那她便是當之無愧的英雄棟梁。理應得到國人的敬愛和崇拜。 這時,公主突然問道:“你想什么呢,眼圈都紅了?” 寧寧便道:“我在想,我外婆是個大英雄。” 大長公主聽了這話,終是忍不住紅了眼圈,又問道:“你難道不會因為你娘的事,心中埋怨我?若我當日不去北疆,留在上京城撫養(yǎng)你母親,你母親定然不會這般慘死,你也不會被人給拐走。” 寧寧卻搖頭說道:“我娘一定會跟我一樣,打心里覺得您是個大英雄。她心中肯定對您無比崇拜。或許她性格內斂,很多話都不會說出來。可每次您回上京來,她定會第一時間去看您,是不是?” 大長公主想了想,的確明珠每次都會來陪伴她,還會親手置辦飯食給她。也正因如此,她才對這個黏人的小外孫女,心生喜愛。 寧寧又握著外婆的手,說道:“今生能與您再相見,已經是我最大的幸運了。更何況,就算被帶走了,我能遇見這樣疼我的爹娘,又有這樣的兄弟,如今還有這樣的姻緣,定是您守護了許多人,積攢下許多福緣。所以在冥冥之中,老天才會庇佑我。” 大長公主聽了這話,心中突然舒暢了許多。又垂下眼睛說道:“分明是你自己也積下了福氣。你的番薯,你在旱災中捐款捐物,也救下了不少人呢。” 寧寧便把頭靠在她肩膀上,又輕聲說道:“我倒寧愿把福氣分出來,只求佛祖保佑,外婆長命百歲。這樣我便能長長久久跟外婆在一起了。” 她說這話時,聲音有些綿軟,還是還有些撒嬌。 弄得一向剛強的大長公主,也變得柔軟起來。 與此同時,積壓在她心頭的那些痛苦和不甘,似乎便消散了。 她輕輕地摸著寧寧那軟弱的頭發(fā),一心只想著繼續(xù)陪伴著她,看著她生兒育女,看著她生活美滿幸福。 這便足夠了。她的一生雖然辛苦,卻也沒有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