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風寒
宋雋本以為趙徵第二日便要遞上了那折子,第二日早朝卻沒見這人蹤影。 她下朝便隨手扯了個朝臣問詢,那人盯著她,目光戒備,仿佛疑心她要找趙徵尋仇一般:“趙大人?我不曉得,殿帥問旁人去。” 宋雋問過一圈,最后終于從一個小黃門嘴里得了消息。 “趙大人病了,晨起府上的人來告了假,陛下叫太醫去看,說是風寒。” 宋雋皺了眉,不解多大的風寒能叫趙大人下不來床。 她揣著這心事忙了一天,終于還是在夜色深深、無人知曉時候,縱馬登了趙家的門庭。 初一得了信,步履匆匆親自來接她:“大人。” 宋雋手指搭著領子,慢條斯理整著風帽:“趙大人呢,還活著么?” 初一:…… “大人正燒著高熱,此刻猶昏昏沉沉的,您見諒。” 宋雋愣了愣:“還燒著呢?” 初一點點頭:“是,大人這些時日一直cao勞,來往奔波諸位大人家中,每每都是夤夜才回來,昨夜…昨夜出了些事情,一時急火攻心,便病倒了。” 宋雋微皺著眉。 昨日趙徵在她院里待了許久,兩個人坐廊下,一邊散漫談著皇帝的婚事,一邊看人掃雪,府里的人替他趙大人清理出了一條路徑來,他才舍得離開。 彼時天色將晚,宋雋站在廊下,看著這人背影遠去。 她篤定了他一定會回頭,于是一直沒離開。果然走到月洞邊,他半靠著墻壁回了頭,眼里映著雪色與余暉:“阿雋,我以為天這樣晚了,你會留我一頓晚膳的。” 宋雋笑一聲,見他回了頭,心里沒來由的期許安歇,挑開簾子正要回屋。 她心里欣慰,嘴上卻依舊不饒人:“再不回去,只怕趙家也沒人為你留飯了。” 趙徵一個晃神,旋即笑出來。 “趙家除我再沒旁人,哪有人為我留飯?” 他那時候倒還是精神奕奕的一個人,怎么就這么急匆匆病倒了? 宋雋跟著初一進了屋,一眼望見床榻上病得潦倒的那個人。 前后也就隔了一天的功夫,趙大人卻仿佛丟了一副魂魄——他靜靜躺在床上,雖是睡著,但神色半點不見松快,平整的眉頭折出愁苦的痕跡來,被子也蓋得不老實,一雙手伸在外頭。 初一慣是個周全的姑娘,宋雋難得見她有這樣的疏漏,疑惑看向她。 初一皺著眉嘆氣:“我家大人不許侍女在旁單獨伺候,小廝又笨手笨腳,不慣做這些活計。” 她說著,指一指一邊案上的瓷碗。 “我熬了藥,送來給大人,剛擱下便被打發出去。適才太醫來請脈,說還燒著熱,也不曉得那藥是真的喝了,還是如何。” 宋雋的眉頭也皺起:“滿府連督促他喝藥的都沒有了?” “我們是服侍大人的,不敢多言,老大人、老夫人去得也早,大人和叔伯們又一貫不親熱……” 初一頓了頓,言簡意賅總結:“實在沒有這樣的人。” 她說著,目光看向宋雋。 “若非您來了,我只怕也要遣人去叨擾您了。” 宋雋嘆口氣,走到趙徵身畔。 她縱馬而來,被風吹徹,一身料峭寒意,貼近趙徵時候,被這人感覺到,抬手捉住她手腕。 手指間一片guntang。 她拿空著的手貼趙徵額頭,燒得如沸,她皺著眉頭:“趙徵,醒醒。” 聽見她聲音,趙徵睫毛輕顫,卻沒睜眼。 冷白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他抓著她的手向臉頰上貼,片刻便把她冰涼的手暖得溫熱。 “昨夜他回府,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宋雋皺著眉,在床邊的盆栽里嗅到了苦澀熟悉的湯藥味,嘆口氣,吩咐人去重新熬藥,她則坐在趙徵身邊,任他抓著自己一雙手。 初一為難地皺著眉頭:“昨天難得有好日頭,管家便把書房里的字畫取出來晾曬,誰料午晌忽然下了大雪,管家吩咐看著那些字畫的兩個小廝都悄悄偷懶去了,收斂不及,大人書房里的字畫損毀了幾幅,其中恰恰有老大人留下的墨寶——早年叛亂,老大人留下的墨寶損毀殆盡,那是咱們府中僅剩下的幾帖了……” 老大人說得是趙徵父親,宋雋對他父母算不得十分了解,只曉得兩人似乎是江子期登基前后的那場叛亂里出的事情,死得凄慘,一直是趙徵心里的結,她也就從不過問。 “大人一貫不為器物責罰活人,便只能惱火自己沒把那字畫收好,夜里回來也沒用晚膳,晨起就起了高熱,換好衣裳還沒出門,便一頭栽倒暈了過去。” 宋雋嘆口氣,擺一擺手,把初一也打發了出去。 她解了大氅,趁著身上的涼氣未散,攬著他抱住,給這人降溫。 趙徵燒得厲害,被她抱了沒多久,便連帶著她一起暖熱了,宋雋把他放回被里,拎了帕子,浸過溫水后替他擦著身子,頭面頸與手臂擦拭完了,她又伸手去解趙徵的領口。 他身上的中衣松散,一扯便開,露出了白凈的胸口。 宋雋盯著看了片刻,頗有些尷尬地挪開了視線。 往常也不是沒見過這場面,只是趙大人一般都是自己把自己造成這副樣子,也少有這么老實躺著的時候。 宋雋咳了一聲,伸手把那領子扯得更開了些,沿著他鎖骨往下,一點點給他擦拭——從微隆著的胸肌到平坦分明的小腹,再沿著利落緊實的腰線一路擦拭到胯骨。 趙大人堂堂文官,一身皮rou比許些武將還結實,也不曉得他整日舞文弄墨的,是從哪里練出來的這身量。 宋雋擦著擦著,臉漸燒得guntang,只覺得她自己也發了高熱。 最后是初一送了藥來,救她于水火,免了她給趙徵擦下半身的苦難。 宋雋盯著趙徵愈發紅了的臉打量了片刻,私心覺得,這人只怕也是被擦得很為難。 她抬手輕輕捏趙徵臉頰:“趙大人,起來喝藥。” 趙徵皺著眉,含糊應一聲,卻沒睜眼。 宋雋挑了眉,無奈嘆氣。 “要我喂你么?” 她含了那藥,低眉湊過去要吻他,俯身下去時候,猝不及防撞上一雙清亮的眉眼,她一驚,嘴里的藥差點吐出來,被趙徵抵著唇咽回去。 她嗆咳一聲,被迫把那藥咽了進去。 “宋大人,也不怕被我過了病氣么?” 趙徵熱得兩頰通紅,一雙眼水潤得很,盯著她看,眼里帶笑。 她臉漲得通紅,雙唇被趙徵拿瘦長的手指抵住,她把那湯藥咽進去了也不挪開,順著描摹她唇瓣的輪廓,替她擦去唇畔藥漬。 “什么時候醒的?”宋雋瞪他。 趙徵疲乏地笑:“你抱著我,替我涼身子的時候——不辭冰雪為卿熱,荀奉倩為了給夫人降溫,丟了性命①,我頗好奇,阿雋要做什么?” “那我替你擦身子的時候,你也沒個動靜?!” 趙徵笑一聲:“怕你尷尬。” 他說著輕咳一聲,招手討來那藥,借著宋雋的手把那藥喝了。 “你要喂藥的動作也太麻利了些,我還沒來得及睜眼,你便湊上來了,我躲都不及。” 宋雋遞過去水給他漱口,又塞了一枚蜜餞到他嘴里。 “對不住。”宋雋嘆口氣,看他含著那蜜餞,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竟還有些俏皮。 她語氣輕輕,心里仿佛吃多了杏子后的牙,明明還是堅硬著,卻酸軟不堪,一碰便酸不溜的隱痛。 “道什么歉?”趙徵吞下那蜜餞,含含糊糊問她。 宋雋嘆口氣。 “不該設計你那一遭,你也算是為我好,我卻踩著你利用…嘶——” 她指尖被趙徵叼在齒間,不留情地狠狠咬了一下,咬得她痛出聲來才松口。 “宋大人,你這人,真可恨啊。” 他撐著支起半個身子,咬她脖頸,卻始終不去吻她,小心翼翼避過她口鼻,一邊貼著她耳畔說著狠話,一邊又小心翼翼不要過了病氣給她。 “我病成這副可憐樣子,你哄我一哄,叫我以為你是真心關懷我的又能怎么樣呢?一定要把咱們兩個的關系劃得這么清楚么?” 他說完了,坐回床上,盯著她看,似笑非笑,神情很苦澀。 宋雋愣了愣,下意識要解釋些什么,嘴唇翕動半晌,最后還是無奈嘆口氣。 “對不住。” 她輕輕說,語氣惆悵。 趙徵盯著她,伸手攬她到懷里:“算了,說得再不中聽,也好過一聲不吭,躲我叁個多月的強。” 他把她抱緊了,渾身guntang地埋頭她頸間,噴吐出的氣息也灼熱,語氣卻珍重又小心。 “宋大人,我累得很了,陪我躺一躺罷。”- ①見劉義慶《世說新語》,原文見下: 荀奉倩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婦亡,奉倩后少時亦卒,以是獲譏于世。奉倩曰:“婦人德不足稱,當以色為主。”裴令聞之,曰:“此乃是興到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語。” “不辭冰雪為卿熱”是納蘭性德一句詞,引用的就是荀粲的這個典故- woo18.cc (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