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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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沒有戰亂,為何會有這么多新的墳塋出現? 曹颙的腦子里,出現了今春口外他親眼所見的大雪。在京城時,他就聽人說起,北邊雪災更嚴重。 康熙還下旨意往蒙古運糧與派人過來教授捕魚的法子,當初曹颙心里還覺得好笑。 他認為這不過是給蒙古王公看的,這所謂朝廷“賑濟”的錢米,能使得那些落魄了的蒙古臺吉們解決災荒,使得黃金家族的人不會餓死。其他的蒙古牧民,誰會將他們的死活放在心上。 曹颙正月到口外那次,想到數月后可能會有的災荒,曾“指點”了簡王府的大管事一回,說起這氈子與羊皮生意的“豐厚前景”。 他這般做的本意,就是希望簡王府那邊插手此事,使得牧民能用手中之物換銀子,好度過災荒。 熬到六、七月,原野上草長鷹飛,萬物復蘇,想要充饑就不再是難事了。 偌大的草原,那些王府行商們涉足的地方能有多少呢? 大喇嘛已經低聲誦起《金剛經》,本是帶著幾分沉重的經文,用蒙語誦起來,聽得人越發心里感傷。 墳塋地不遠處,有個破舊的氈包,大喇嘛的侍從已經過去探看,帶過來一個花白了頭發的蒙古漢子。 若是看頭發,他好像是五、六十歲,但是看臉上卻沒有那么蒼老。 那漢子穿著件舊的蒙古袍,身形高大,卻是枯瘦的駭人。 他額頭紋像是刀子刻的一般,眼神有些呆滯。看到大喇嘛身上的僧衣時,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只聽“噗通”一聲,這蒙古漢子已經跪在大喇嘛面前,雙手手心向上,行著“五體投地”的大禮。 雖然這漢子未必認識眼前這個老喇嘛就是草原上德高望重的“呼圖克圖”,但是他仍是行了草原上佛教徒最隆重的大禮。 大喇嘛的臉上現出慈悲之色。伸出手去,叫這漢子起來。 這漢子站起身子,看著不遠處連綿的車隊,面上現出迷茫之色。 大喇嘛詢問這漢子的名字,又指了指眼前的墳塋地問其緣故。 這漢子聞言,臉上滿是絕望是悲戚。 他的名字叫巴根,是這片“厚其德”的后人。 這新起的墳頭里,有幾座里面埋的是他的父母妻兒,一家七口,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其他六個,都是因去年的暴雪引起的災荒與瘟疫餓死、病死的。 其他的墳頭,是這片“厚其德”的其他子孫,有不少是他幫著埋葬的。 雖然按照習俗,這暴死之人是不能葬在“厚其德”的,但是巴根不忍心親人的魂魄沒有依靠,成為草原上的游魂,所以才安葬在此處。 牲畜早已在去年冬天凍死,凍rou吃到今年開春,就早也沒有果腹之物。沒有馬,又無法遷徙,他們只有在附近挖草根果腹。 原想著熬到六、七月份水草肥美的時候,再跟著路過的牧人遷徙,沒想到這“白災”帶給草原的,除了牲畜的死亡,還有其他動物的死亡。 死亡的牲畜能做成rou干,做牧民的干糧,其他野獸死亡后,尸體卻只能漸漸腐爛。 這樣一來,又使得草原上瘟疫橫行。 巴根一家,在經過饑荒與瘟疫的雙重磨難后,相繼離世,只剩下他一個。 巴根已經在父母的墳塋邊,給自己開了墓xue,想著自己個兒要是熬不過去了,就直接坐過去,倒是也省事。 隨著講述,這漢子已經“嗚嗚”的哭起來,聲音中的凄涼,使得人聞之不由落淚。 大喇嘛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隨后開口道:“萬物皆苦,今生無常,但求來生福報。我的身邊,還缺少沙畢那爾(牧奴),你愿意跟著我,聽一聽《甘珠爾》和《丹珠爾》的奧義么?” 巴根聞言,已經是跪倒,匍匐在大喇嘛的面前,流著淚道:“額氈!” 這“額氈”是蒙語主人的意思,從跪下這一刻,巴根已是從自由人成了大喇嘛的牧奴。 曹颙站在大喇嘛身側,看著這一幕,卻是有些意外。 原還以為大喇嘛發了慈悲心,要收這漢子做個徒弟,沒想到卻是收了個心甘情愿任其驅使的奴隸。 再看看大喇嘛隨行僧侶、侍者、奴隸等級分明,曹颙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卻多了幾分好笑。 這就是所謂“無上佛法”,這其中的等級森嚴不亞于俗世。 他的眼睛掃過眼前的這片墳地,想著在這草原上還不曉得有多少人因去年冬天的雪災受難,心里實是沉甸甸的。 那位使得蒙古人畏懼的“博格達汗”,派了不少人到草原上傳授捕魚之法,卻是不曉得如今河流里的魚兒們運氣如何…… 想來蒙古王公會為朝廷恩賜的錢糧上折子謝恩,這領民自是“承圣主恩典”,沒有因饑荒凍死之人。 這才能昭顯朝廷的恩典,康熙的“仁慈”…… 到底是占了地廣人稀的好處,這巴根家這樣的土饅頭,許是散落各地,不用再入大家的眼。 不過一兩日,這一行中的氣氛就緩和起來。 每到日落駐扎的時候,人們雖不能說是載歌載舞的,但是都沒有了之前的沉重。 有變化的,只有曹颙與大喇嘛兩個。 曹颙有些想家了,見識過這遼闊草原與天災無情后,他開始想家了。 做歷史的旁觀者,安安分分的過自己的日子,不就是他之前的追求么?如今,卻是“代入感”越來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