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1章
眾人一時嘩然,那賓仲拉了拉同鄉的袖子,用閩語小聲說了兩句。 那青年反而甩開他的手,聲音更高,憤憤然道:“首輔李東陽的弟子、詹事楊廷和的公子楊慎,次輔王華的徒孫、前刑部尚書的公子沈瑞,閣老焦芳的公子焦黃中、兵部尚書劉宇的公子劉仁、工部尚書李的公子李延清……” 他冷笑著,大聲道:“有這些人在,哪里還有三鼎甲的位置?!” 楊慎與沈瑞、李延清交換了個眼神,神色都嚴肅起來。 沈瑞已錯開身,向身后的長隨張成林低聲吩咐道:“去查查這幾個人。”張成林領命悄沒聲去了。 一個鄉音如此濃重的福建舉子不會是在京中呆過許多時的,而若是才上京不久,是通過什么渠道知道了這么許多朝中大員子侄參加今科會試的? 而他選擇在年節這個時候,在西苑舉子們集聚之地說這番話,又是什么心思? 這件事是針對沈家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沈家如今可沒有值得人圖謀的地方,但在浣溪沙茶樓上說了這番話,又指出了沈瑞,沈家也已是被卷進去了。 楊慎微一思量,便向前一步走了出去,拱手為禮,道:“這位仁兄請了,不知兄臺可認得你口中那幾位部堂公子,可讀過他們的詩書文章?” 那青年愣了愣神,又冷笑道:“不曾,那又怎樣?” 他見楊慎衣著尋常,并不像是高官子弟,便嘲諷道:“怎的,難道我說得不對,又或是說著仁兄你的痛處了不成?你也有親族為高官受了他們好處不成?仁兄你有何見教?!” 楊慎冷冷道:“你既不認得他們,又不曾讀過他們的文章,怎知他們不學無術只靠祖蔭?歷來只聽過詩禮簪纓之族,從未聽過哪朝哪代不許宦官子弟科舉入仕的。會試都還沒開始,你便先就給他們扣了頂舞弊的帽子!仁兄若覺得官宦子弟乃至只要家中親戚有為官的,就都不要科舉才是公正,那他日仁兄金榜題名后,不若讓家中子孫親族都不要再讀書了,免得一入科舉便被說是因仁兄為官之故!” 眾人初時聽那福建舉子說出這許多朝廷大員來,頓時嘩然,無不覺得必有舞弊事。 在場舉子們最關心莫過于明歲春闈,雖然許多人能榜上提名已是三生有幸,根本沒想過三鼎甲,高官子弟就是占了三鼎甲與他們也沒干系,且每科取士總有三百多人,京中高官子弟又有多少,是影響不了他們什么的。 但學子原就是易沖動的群體,又是關礙終身的大事,只要有人點火,自然立時就著。 然這會兒聽了楊慎的話,大部分都冷靜下來了蓋因,絕大部分人,家中親長都是有官身的。 在這樣一個時代,沒有點兒家底想供出個讀書人實在是太難了,別說請先生的束,就是尋常筆墨紙硯就是一大筆開銷。 真正意義上的寒門學子魚躍龍門的實在少之又少。 而在這時節能跑來西苑游玩的還能進茶樓消費的,十個里九個是家境殷實,這樣的人家,或多或少的總有些親朋是做官的。 楊慎說了末了那句讓那位福建舉子高中后子孫莫讀書的話,也引來了一群“官宦之后”舉子們的笑聲。 開始有人站在官宦子弟這邊,嘲諷那福建舉子,說什么吃不著葡萄都不說葡萄酸了,倒說人家種葡萄的不對。 那福建舉子一時羞惱起來,厲聲道:“難道你讀過他們的文章?你就知道他們那功名不是靠父祖得來的?你又能保證他們以后仕途不靠父祖?” 楊慎沉了臉,忽然問道:“兄臺可是五歲能詩?” 那福建舉子愣了一下,隨即漲紅了臉,大聲道:“我雖不能,我表弟卻能。”說著一推身邊那表字賓仲的少年,道:“你待怎的?不服便來較量詩才!” 那賓仲皺了皺眉,低聲喝了句:“表哥!” 那福建舉子立刻梗起脖子來,“賓仲,你好生作詩,叫這些人心服口服。大家為證,他日三鼎甲若非是你,若是那些閣老部堂公子,那便是不公!” 那賓仲大急,道:“表哥何敢妄言!天下英才濟濟,三鼎甲豈是輕易可取?!幾篇詩詞又算得什么!” 那福建舉子冷笑道:“你縣試那年與人應對那句‘官居閣老’原是年少輕狂么?不為鼎甲,他日如何入閣?” 這話卻是強詞奪理了,切莫說縣試那年這賓仲不過十二歲,就說便是閣老也不都是三鼎甲出身。 賓仲剛待說話,周圍人卻已起哄起來,“好個鴻鵠之志,十二便已有為相之心!”“好個十二閣老,快快應戰吧,也讓我們瞧瞧五歲能詩的少年閣老風采!” 眾人這樣一起哄,那賓仲也不免心里有氣,到底是少年人,在家鄉因是神童也一向被人追捧,幾時受過這樣的氣,當下也不多說,整了整衣冠,向前一步,向楊慎行禮,道:“兄臺請。” 楊慎點點頭,道:“今日既是詠雪,便依舊此題,以此為韻。余方才偶得一首一七令,先獻丑了。” 他清了清喉嚨,見周遭漸漸安靜下來時,方誦道: “雪。 凝明,澄徹。 飛玉塵,布瓊屑。 蒼云暮同,巖風曉別。 深山樵徑封,遠水漁舟絕。 南枝忽報梅開,北戶俄驚竹折。 萬樹有花春不紅,九天無月夜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