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2章
張玉嫻被這近乎突如其來的高聲震了一下,隨即,她就以更高的聲音吼了回去:“我幾時在乎過這萬八千兩銀子?!我還不是為你打算!你家賬上還有幾個錢你知不知道?你不趕緊攢了銀子來,等三年后,你拿什么銀子走門路起復去?!還讓我娘家再替你掏銀子不成?!” 聽了末了一句,沈瑾氣得渾身發抖,一瞬間也沒了理智,“誰用壽寧侯府掏銀子了?!我幾時讓你們家替我去跑官?!你當這官我樂意做的?!你知不知道那群人都說我些什么!你還沾沾自喜,還招搖大排筵宴!外頭都當這是個笑話呢!” “笑話?!我舍了臉面回家死磨硬泡逼我爹給你弄個大點兒的官兒是笑話?!”大約這樣的爭吵多了,張玉嫻也是瞬間就能進入吵架狀態,立時吼回去,道:“你還好意思說你不樂意!你憑自己本事多少年能爬上去?!你不樂意你別當這官兒啊,你怎的還樂顛顛的去了!我沾沾自喜?我招搖?我……” 她一時氣不過,瞧著滿桌子的飯菜更加礙眼,忽就伸出手去,將桌上的碟子碗掃落一片。 看著一地狼藉,沈瑾也是怒從心頭起,抬手抓起一只飯碗狠狠砸向地面。 沈瑾不是沈理。 沈理是少年受苦,全靠著孫氏接濟才能讀書,到了京里也全賴恩師收留教導,并下嫁女兒,因此沈理對謝家,對謝氏,始終存著感恩之心。 沈瑾雖是庶子出身,卻從沒因庶出身份而受過半分輕視,相反,因著張老安人與孫氏斗法,他一直是家里最受寵的那個孩子,四房在孫氏的打理下也是極為富裕,沈瑾無論在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不曾受過半分慢待。 他自己也爭氣,他十四歲進學,便頂了神童的光環,一路又是解元,又是狀元,都是靠他真本事學出來考出來的,沒受過任何人提攜之恩。 只是婚事不順。 且壽寧侯府的這門婚事,本身也不是他想結的。 他本來那么努力,得到那么多成績,可現下,統統變成了“裙帶關系”。 他成了扒著岳家才能上位的小人。 他心里早就憋著火氣,無處宣泄。 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認,岳家確實鋪了一條通天的路給他,這是他要奮斗二三十年才能達到的高度,這樣一條捷徑,問世間誰人能毅然拒絕。他是凡人,他拒絕不了。 另一方面,他又恥于用這樣的手段上位,他還是正統的讀書人,他還要臉面,或者說,他還想要臉面,他畏懼人言。 張玉嫻每次赤裸裸的說出來就是靠著岳家,都像撕掉了他一層皮,讓他痛入骨髓。 這次丁憂,反倒讓他有松了口氣的感覺,遠離京城回來松江讓他自在輕快。 摔掉了一個碗,沈瑾好像忽然就把怒氣都宣泄完了。 他摸了摸身上,掏出塊帕子來,慢慢抹掉手上的油漬,緩緩向因他摔碗而被唬住了的張玉嫻道:“那些,你去求的那些,都是你想要的。你想要鳳冠霞帔,你想要比你那些姐妹嫁得都好。你,想沒想過,我想要什么?” 張玉嫻的脾氣也像被那只摔碎的碗止住了,她愣怔的看著沈瑾,不自覺重復道:“你想要什么?” 沈瑾慘然一笑,自嘲的搖了搖頭,并不回答,站起身來緩緩朝外走去。 那一刻,張玉嫻又想起來在回來的路上,他們吵架,她說她不想上路了,他就這樣頭也不回丟下她跑了。跑了! 漫長的旅途,她一個人走下來,最初的憤怒早已經慢慢淡去,慢慢的恐懼就漫上來,那個人,怎么就做得那么絕,能決然丟下她! 到了松江,這里是他家,她的家在千里之外。 在這里她沒有親人。 她,只有他了。 他回來了,他說要帶她出去買顏料,他說要給她抱小貓的,他方才明明還把她抱在懷里親熱。 怎么就,又要這樣頭也不回的走了! 又這樣決然丟下她! 那一瞬間,情感沖破了理智,張玉嫻順應了本心,撲過去從后面緊緊抱住了沈瑾的腰。 將臉埋在他背上,嗚咽哭泣起來。 沈瑾僵了一僵,這是第一次,吵架后,嫻姐兒會有這樣的表現。 但他還在生氣,只是也猶豫起來,要不要立時拉開她的手,不去理她。 就這猶豫間,聽得她抽抽噎噎道:“那你要什么呀,你也不說呀……嗚嗚嗚……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我怎么知道呀……嗚嗚嗚……” 那語氣里,是無盡的委屈。 哭泣的聲音,就像她養的那只小貓,柔弱可憐。 這到底,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 沈瑾又是無語又是憐惜,再也提不起生氣的力氣,終是嘆了口氣,一雙手覆在她手上。 想要什么。他望著簾子上萬字不到頭的紋樣。想要什么呢? “……就要,好好辦了學堂。好好教幾個學生出來。就要,這次童子試,沈家多幾個生員,九月鄉試,多幾個舉人吧。” 末了,他的聲音,只有自己能聽見。 二月的縣試沈家子弟狀況尚好,到了府試,便有些差強人意,還是那幾個考過兩三次的,文章火候到了,也有了應考經驗,方一舉過了。 不過比之去年還是多了兩人,這已讓沈瑛心滿意足了。 沈瑾卻不免有些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