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6章
謝氏忽的掙了掙,沈理一錯神,下意識松了手,被謝氏掙脫開去,下一刻便是她使盡全力的一推。 她手上雖然綿軟無力,卻是出其不意又用盡全力,沈理又是斜欠著身子,未坐穩(wěn),陡然被推,一個趔斜,跌坐在地,謝氏也險些從床上掉下來。 謝氏干枯的手緊緊抓著床側,面容慘白,口中的話語卻無比冷靜,“沈理,你不是一直想休了我嗎?現(xiàn)在,把你的放妻書拿來吧,我簽字畫押?!?/br> 沈理一時錯愕非常,都忘了從地上起身,兀自呆呆的看著謝氏。 謝氏好似剛才耗盡了力氣,倚著床邊坐直了身子,深深喘息幾口,目光不避不閃,直直看著沈理,厲聲道:“你不是一直將那放妻書放在書房里,一直等著我簽字畫押?如今,我成全了你!” 沈理眉頭皺起,“四娘,別渾說!” 謝氏冷冷道:“你娶我,不就是為了我爹是尚書,是閣臣,助你直上青云?如今,我爹不再是閣老了,我也人老珠黃了,正是你休妻換個得力岳丈的時候?!?/br> 沈理大怒,起身斷喝一聲,卻忽見她滿臉的悲愴和絕望,眸下淚痕交錯而不自知,口中兀自嘲諷,好似瘋癲,好似宣泄。 那拄著床的手布滿褶皺,青筋暴起,單薄的肩頭微微顫動,看上去與骨架也相差無幾了。 她曾那么在意家世,在意閣老千金的身份。 如今……什么都沒了。 便是這殘酷的現(xiàn)實讓她陷入了這樣的癲狂。 沈理忽然就覺一陣心酸,這是他結縭近二十年的妻。當初那樣一個溫婉的小師妹,賢良的妻子,怎的就變成了今日這般。 在她的如刀一般銳利傷人的話語中,他站起身,撣撣衣襟,向她一步步走過來。 她先是下意識一躲,好似怕他動粗,但很快,她反而迎了上來,挑釁一般高昂著頭,死死瞪著他,“怎的?拿放妻書來?。 ?/br> 他揚起一只手。 她下意識的一閉眼,疑心那是要抽她耳光,可那手卻輕輕落在她臉上,炙熱的溫度燙得她一哆嗦。 她有些茫然的張開眼,對上他憐惜的目光,他像是在嘆息,“蓁蓁,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你便統(tǒng)統(tǒng)說出來吧,別悶在心里,悶壞了自己?!?/br> 蓁蓁,是她的乳名,丈夫也只在新婚燕爾情濃時呢喃叫過。 隨著她年歲漸長,生兒育女,這個名字也就消失掉了,連娘家母親也都只叫她四娘了。 這個名字,狠狠撞進她心里,一瞬間撕心裂肺的疼。 疼得她渾身哆嗦起來,嘴唇翕動,卻是一個音也發(fā)不出來。 沈理已經(jīng)是坐在她身邊,見她抖得厲害,忙將人整個攬過來。 有多久,沒有這樣靠近這個男人了? 謝氏心底的委屈忽然就全都涌了上來。 她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捶打著他,喊著叫著,一聲聲控訴夾雜著咒罵,將對父親叔父被趕出朝堂的驚懼,對莫測未來的恐慌,統(tǒng)統(tǒng)宣xiele出來。 沈理只聽著她聲嘶力竭的喊叫,受著她沒輕沒重的撕打,反將她攬得緊緊的,反復在她耳邊說,“沒事兒,沒事兒。過去了,都過去了。會好的,會好的。” 好像過了很久,其實也不過是兩刻鐘,她便筋疲力盡,倒在丈夫懷里,喘著氣,只覺得好像三魂去了七魄,腦子嗡嗡的疼,可是,心里卻特別的踏實。 她抓緊了丈夫的袖子,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沈理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低聲道:“可好些了?我看你沒怎么吃東西,這會兒怕是沒氣力,叫人進來絞了熱帕子擦擦臉,再進點兒熱粥吧?” 她闔上眼,兩行清淚而下,終于還是再次說了那句話,“把放妻書與我吧,你自去山東,我哪兒也不去……” 不似先前的張牙舞爪,這句話說得軟弱無力,卻更顯得心灰意冷一般。 沈理的手一緊,轉而又放松弛下來,聲音不似先前的溫和,卻也并不嚴厲,而是分外鄭重,“蓁蓁,你可是真心認定我只圖謝家權勢方才娶你?這些年,你我沒有半分夫妻情意?” 這些年?;腥绺羰馈D睦镞€記得什么不好?這會兒能浮現(xiàn)出來的,都是她心底最為歡喜的時刻。 她伏在丈夫懷里,泣不成聲。 “不要渾說了,四娘?!彼只謴土朔Q呼,那是喚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原是我也有錯……你病著,我不當同你爭執(zhí)。我……也是氣你將我當做那趨炎附勢唯利是圖的小人。你我二十年夫妻,你還不知我?那往后的二十年,再二十年,你便慢慢看著我,可是那樣的小人?!?/br> 謝氏緊緊抓著丈夫的衣襟,再也不撒手了。 謝迪被中旨罷官的消息傳到仁壽坊時,沈瑞正在同沈瑛密談劉忠所請救王岳之事。 聽得消息,一直思忖沒有表態(tài)的沈瑛深吸了口氣,道:“做吧。閹豎恁得猖狂。且聽劉忠一回,他們內(nèi)廷必有能制衡的法子,蕭敬可不是尋常人?!?/br> 沈瑞應了聲,謝遷一黨被清算早在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謝遷可是剛剛上了辭表,還不曾離京呢。 沈瑛又道:“這件事若單請英國公府去做,只怕公府那邊也會存疑慮,這次我們也或多或少出些人,以示誠意。” 沈瑞嘆道:“我也是這般想的。且此外我也有個私心,讓長壽帶人跟著英國公府的人出去一趟,也是歷練,學學軍中的行事,總歸是長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