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齊連海那一雙天生的笑眼也耷拉下來,一臉苦相。他這也不止臉上苦,嘴里也發苦,心里更是苦。 他原算是幕僚里的第二把交椅,李振文跟著賀東盛年頭最長,他比不了,但穩穩壓另一幕僚王篆一頭是完全沒問題的。 要不聯絡東廠這樣重要的事兒也不會交到他手上。 可如今,王篆因著聯絡喬家,又抓著松江送回來的消息,最終一舉敲掉了沈家目前最大的官沈洲,著實是立了大功,讓賀東盛極為滿意,越發信重王篆。 再看他齊連海,還想著借著認識東廠的人這等好機會去拓一拓自己個人人脈,能讓東翁倚重不說,于自身更是好處無窮。 誰知道這東廠竟是個無底洞,討銀子速度之快數量之多遠超出他想象,而東翁所求之事無寸進,直接導致現在他幾乎不敢出現在賀東盛面前,更覺已比王篆矮了半截。 齊連海脖子粗雙下巴太厚,垂頭也垂不徹底,正好眼角余光去看賀東盛的反應。 坐在書案后的賀東盛臉上黑云籠罩,一言不發。然心里卻罵了一萬遍閹豎,自然也看齊連海這一身肥rou也極不順眼差事沒辦好,人倒是越吃越肥,心寬成這樣,可見是對差事不上心的。 賀東盛掌心摩挲著官帽椅圓潤的扶手,現下是真有心和東廠斷了聯系。 就在月前,剛剛扳倒沈洲志得意滿的賀東盛聽聞山西災民的事大喜過望,一面送了一萬銀子到丘聚那邊,又大手筆的封了數個一千兩一個的紅封,差遣心腹下屬去分送都察院幾個底層御史,挑唆他們出面彈劾山西布政使司,想著靠下面彈劾上面發話,借著災民的事一鼓作氣再下沈家一官員外放山西的沈。 彈劾的奏章遞上去了,內廷尚無反應時,胡丙瑞踩著時辰又來說丘公公后院池子里缺幾尾像樣的錦鯉。 大冬天的池水都結成冰坨子了,養什么錦鯉! 可正值扳倒沈關鍵時期,賀東盛也只能捏鼻子認了,又奉上一萬兩。 結果呢,突然就冒出來個南??ぞ?,私自入京,為她那包攬錢糧的儀賓擊鼓訟冤。 然后內廷下詔嚴查,就翻出來這位儀賓包攬錢糧之罪不但為真,還是逼迫地震后的災民照納秋稅,若是不給就強搶田畝紅契為押,這才致使災民紛紛離鄉逃難! 既是有權貴逼迫,彈劾布政使司賑災不利甚至延誤賑災致使形成流民就不成立。 而很戶部的調查也出來了,山西布政使司按例開了官倉賑災,借官糧給百姓,言明明秋還糧即可,全程沒有半分錯處。 沈自然是沒事的。 賀東盛白花了銀子不說,關鍵是那上書彈劾的御史中有三人很快被朝中山西鄉黨的人揪住錯處,直接丟出了京城,偏遠縣上任去了,剩下幾個常為賀東盛所用的也都成了鵪鶉,只怕再用不得。 偷雞不成蝕把米,莫過于此。 賀東盛恨得牙根癢癢,皇上要保山西官場穩定,是他失算,但廠衛都是皇上的耳目,既然爆出了南??ぞ推鋬x賓的事兒,他就不信東廠那位丘大檔頭先前一點兒不知情! 知情卻不告訴他,還從他手里刮走了足足兩萬兩,更可氣的是讓他折損了好用的御史,他這哪里是請幫手?這是請個仇家、請個祖宗回來! 這位祖宗如今胃口越來越大,開春要修園子,臘月就來“借”銀子,借口都不肯找個合理的,只一味敷衍,這是要試探他的底線嗎? 賀東盛看著對面的死胖子,很想抬手將書案上的東西都砸過去。 幼弟賀北盛在一旁皺眉不滿道:“賀家又不是他的錢袋子,想要銀子伸手就拿。如今我們可沒什么求的。” 這一番話倒是讓賀東盛冷靜了下來,揮揮手道:“老五,不要妄言?!?/br> 再想和東廠斷了干系,可那案子一日未結,他就不能輕舉妄動。 想讓東廠幫他不容易,可東廠想毀他太容易了。 況且沈瑞同英國公府二公子張會和幾位公主府的公子哥兒走得極近!那些都是小皇帝身邊的親近人。 賀東盛忍下一口老血,揮手道:“先拿兩千兩去,只說年下各種送賬的還沒來,前陣子花銷過大,又要籌備年節,一時手緊,等年后寬裕再說?!?/br> 他頓了頓,又咬牙道:“看那邊什么反應,年節時再備下份像樣的禮送去?!?/br> 齊連海臉上不知是胖出來還是愁出來的褶子又深了三分,那顆心已經黃連汁子泡出來的,苦透透的捧銀子上去東廠還不給什么好臉呢,銀子少了,只怕還要吃一頓斥罵。 銀子是東主的銀子,他也不能說什么,恭敬應了一聲,慢慢退出書房,垂頭喪氣的走了。 賀北盛見他出去,立刻就著急向賀東盛道:“大哥!賀家就是有金山銀山也不夠這樣花的,這幾個月多少銀子填進去了,卻是連個幫二哥脫罪的準話都沒有……” 賀東盛瞪著弟弟道:“你給我穩重些!眼光放長遠些!結交東廠也不止是為了這案子,將來自有好處!旁的不論,蘇州織造局就有丘太監的人,能為賀家織廠提供多少便利?多少銀子回不來?” 更勿論以后朝堂之上,他許還能借力。如今內官勢力大有抬頭之勢,他暗地里了解過,頗有幾個官職不高不低的官員投在內廷大太監門下。 賀東盛這樣勸著自己,方壓下心頭的種種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