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1章
站在壽哥身后的劉瑾也耷拉著眼皮,好似恭恭敬敬,實際上眼角余光已把周遭人都盡收眼底,心下不住冷笑。 張家還生計艱難! 那可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說句打嘴的話,就是皇家艱難張家都未必艱難,這許多年在外面強搶豪奪多少東西,還借著先皇脾氣好討了多少封賞去,這會兒來哭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皇帝不是不知道這些,可是…… 劉瑾偷眼瞧著壽哥的表情,心下也是感嘆,自先帝爺駕崩以后,小主子是迅速成長起來了,越發穩重,也越發讓人摸不透。 他跟在東宮多年,自認極了解自己這位小主子的性子。 之前小主子因有心結與張皇后不睦,先皇駕崩時還與她大鬧過一場,雖然封了口,外面人都不知道,但他這樣的貼身內侍最是明白,母子之間那層薄薄的溫情早已被扯個粉碎,小主子心里只怕已是恨上了這位母后,恨死了張家。 如今小主子竟還能八風不動面帶笑容的聽著張太后給張家粉飾,這份忍氣的功夫已是修煉到家了。 一時張太后說得口干舌燥,抬眼見壽哥還是那個表情,沒有半點同仇敵愾,也沒有半分要表態的意思,又是氣急,又有些心灰意冷,語氣不善問道:“皇帝怎的不說句話?” 她此言一出,金太夫人和張鶴齡都是眼皮一跳。 金太夫人生怕打破了這好氣氛,連忙嗔道:“娘娘太心急了,皇上哪里不曉得張家的委屈。” 張鶴齡也忙描補道:“皇上也最是知道娘娘一片慈母之心。” “張家的艱難”,“張家的委屈”,“慈母之心”,壽哥嘴角的笑意越發深了,眼底寒芒隱現。 張家,太會自說自話了,當旁人都是傻子嗎? 張太后身后的大太監梁恭也忙上前陪笑道:“娘娘說得急了,且飲盞蜜水潤潤喉,您昨兒還說著蜜水好,要讓皇上嘗嘗的。”說話間已是使眼色,小宮婢端著琉璃盞過來,奉與張太后。 張太后沉著臉端起來淺啜一口,緩了緩,方讓宮婢將那蜜水給皇上、太夫人、兩位國舅端來嘗嘗。 壽哥斂目去看奉上來的蜜水,琥珀色的漿液盛在晶瑩剔透的琉璃盞中,果香夾雜著淡淡酒香,分外誘人。 待小內侍拿銀勺嘗過后,壽哥端起來嘗了一口,倒是清甜可口,帶著微微涼意滑過嗓子,十分舒暢,飲罷口中還留著淡淡余香,如酒般綿長。 壽哥勾了勾嘴角,道:“果然還是母后這邊東西精致,蜜水好喝得緊。” 張太后面色稍霽,吩咐宮婢分一壇子與皇帝。 金太夫人笑道:“入秋以后天干物燥,宮中事務繁多,娘娘不免有些上火,這陣子晨起總是咳嗽,虧得光祿寺新釀的這蜜水,加了秋梨,又好喝又潤肺。娘娘每日都進幾盞,已是緩解多了。” 壽哥挑眉道:“光祿寺有心了。只是宮里酒醋面局當罰,竟讓光祿寺想到前面去。”又扭頭向劉瑾道:“大伴記下了,回去查查酒醋面局是不是當差不用心。不能將母后的身體康泰放在頭里,這樣的奴才不用也罷。” 那酒醋面局總管太監正是梁恭的干兒子。 劉瑾嘴角含笑,目不斜視躬身應下。 梁恭心下深恨金太夫人多嘴,夸蜜酒就夸蜜酒,提什么光祿寺!忙躬身陪笑道:“萬歲爺說的是極。只是……也并非他們不用心,實在是光祿寺要籌備萬壽節的大宴,幾個得力的造酒內官都給調過去了。” 金太夫人眼里幾時有過這些低賤的閹奴,根本沒覺得自己說話如何,見壽哥還是把皇后的身體放在首位的,心下越發高興,不禁道:“皇上這樣孝順惦記娘娘,實在是娘娘的福氣。” 壽哥笑得更甜,“外祖母謬贊了,孝敬母后本就是朕的本分。” 金太夫人笑得眉開眼笑,不住點頭。 壽哥卻又向身后道:“劉忠,你往酒醋面局一趟,這蜜水母后喝的好,以后宮中就要常備,讓他們問光祿寺學學怎么做的。還有,太皇太后那邊咳嗽是宿疾,你也往那邊送兩壇子,請她老人家嘗嘗這個,看能否舒坦些。” 聽壽哥提起太皇太后,張太后面露不快,壽哥這份“孝順”祖母,就顯得她不孝順婆婆一般。不過,她也委實從沒把王太皇太后放在眼里。 這位憲宗的皇后自來都是個擺設一樣的存在。 成化朝不用提,萬貴妃一家獨大,旁人都在陰影里。到了弘治朝,王氏被奉為太后,卻仍是木頭人一樣,后宮里一直都是周太皇太后與張皇后呼風喚雨,夾在中間的王太后聽婆婆的、也聽兒媳婦的,是誰說話聽誰的。 現如今,后宮都是昔日的張皇后如今的張太后的,被奉為太皇太后的王氏更是安安靜靜半點聲息都無。 張太后別說去晨昏定省,不是大節慶都想不起這位王太皇太后來。 張太后生硬的又把話題扯了回來,只道:“這鹽引,先帝爺都是許了的,皇帝可不能看著那起子外臣枉顧先帝遺命……” 壽哥臉上笑容略淡,道:“母后多心了。父皇‘遺命’何人敢違?” “遺命”這倆字可不是隨便就能用的。扯什么虎皮! 張太后撂下臉,剛要說什么,壽哥已經搶先一步恢復笑臉道:“母后也知,如今諸事都是要與內閣三位閣老商量著來的,”說著起身,轉向張鶴齡道,“母后與外祖母且坐,朕與大舅舅、小舅舅去商量商量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