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5章
沈海已換罷衣裳,再不肯呆在這里,只道:“我去書房。”甩袖子便走。 賀氏一呆,隨即氣得一把將榻上竹枕、美人錘統(tǒng)統(tǒng)掃落在地,將滿屋子婢女仆婦都攆了出去,自家狠狠罵了一場。 沈海走出了院子耳旁倒是清凈了,心中卻是煩亂異常,一時想起前日次子沈同他說的那些話,再思量今日種種,竟有八成是對上的,更是百感交集。 他并沒有往書房去,而是踱步到了沈的院子,才在院門就聽到里頭隱隱傳來哭聲。 看門的仆婦瞧見老爺過來,慌忙往里稟報,待沈海走到院中,正見二兒媳二奶奶由個婆子扶著從屋里出來。 二奶奶哭得一雙眼睛紅腫得桃子一般,頭也不敢抬,慌慌張張向沈海行禮,告罪避到廂房。 沈海看著病歪歪的二兒媳,低低嘆了口氣。 通倭案時,官差上門來拘押沈,有著八個月身孕的二奶奶因驚嚇而早產(chǎn),誕下的女嬰次日就夭折了。因沈在獄中,二奶奶擔驚受怕,這月子也不曾坐好,眼見是落下一身病。 仆婦打起簾子,沈海進了東間臥房。 沈趴在南窗下羅漢床上,只著中衣,身上搭著薄被,人有些昏昏沉沉的,眼皮半開眸色渾濁,瞧見沈海進來,他動了動一溜火泡的嘴唇,低聲喊了句“父親”。 那日沈?qū)⑸蚝9嘧砗螅敕ㄗ咏腥藢⑸蚝@г诜恐校约喝ラ_了族會,謊稱父親有恙,并會上表示宗房愿意將族長之位讓出,想緩解族親對宗房的不滿,哪成想沈瑛竟然提出分宗。 沈雖知便是自己不攔住父親,最終也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可到底心下懊悔。 待他回來,沈海早已經(jīng)清醒,本就因被兒子困住而惱怒,待聽得各房定下來要分宗,登時險些氣厥過去,二話不說傳來家法,也不用仆從動手,親自掄板子賞了沈一頓竹板炒rou。 沈也不敢求饒,但卻苦口婆心與沈海解釋他的用意,解釋當下宗房的處境。 沈海哪里聽得進去,已是氣紅了眼,板子越發(fā)狠了,直到自己累得氣喘吁吁,才將板子丟給長隨,惡狠狠喊著非打死這沒王法的小畜生不可。 還是二奶奶聞訊搬來救兵賀氏,婆媳兩個好一頓哭求,才將沈救下。彼時沈下身也是皮開rou綻,人也昏厥過去。 大夫來看過傷,幸而沈海年邁,力氣不大,仆從也不敢真下狠手打本就傷了腿的主子,沈年輕底子好,臀上的傷雖看著嚇人,不過是皮外傷,并不嚴重。 倒是沈心里有火,郁結(jié)于胸,又吃這一頓打,當晚就發(fā)起高熱,一劑劑湯藥灌下去,直燒了兩宿才退下去,唇舌又都起了口瘡,吃藥吃粥都鉆心的疼,遭了許多罪。 沈海也被氣得病倒了,喝了兩天的苦藥汁子,原有心偏在分宗這日不去,看他們怎么分。 待聽說沈理已去請了欽差、知府等大人物,沈海便知大勢已去。分宗這等大事,又有貴賓觀禮,他這族長、宗房嫡長不能不去了。因此強撐著起了身,參加的分宗族會。 沈挨打那日說了許多話,沈海根本不予理會,可待沈海病了,躺在床榻上兩日,不免靜思前因后果,兒子的話越發(fā)清晰起來。 直到今日分宗,沈海見了眾族人種種,與兒子的話一一印證,才發(fā)覺兒子所言不虛。 便是沒有分宗這茬,族人的心也散了,族人對宗房的埋怨,也會讓宗房無法再維持族長的威信。 沈海坐到沈塌邊椅上,嘆了口氣,“老二,你說的,都對了。” 沈這邊也早有心腹小廝去族會上聽了經(jīng)過回來稟報,心里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在為宗房難過。聽得沈海這話,更是受不住,費力伸過手去,抓住沈海的衣襟下擺:“是兒子不孝……” 沈海握了他的手放回榻上,又拍了拍,先前想好的那些話,卻一句也不想說了。 沈也不知說什么好,室內(nèi)一時陷入沉靜。 半晌,沈海忽的嗤笑一聲,自然自語道:“也罷,這些年,我為族中做了多少,到頭來還不是落得一身埋怨。往后我便做那太平紳士,也不再理會他們那些爛事,倒是輕省。不聾不啞不做家翁,沈琦,哼,還年輕,渾不懂這些,有他后悔的時候。罷了罷了,我也享享清福,含飴弄孫……” 想起下落不明的嫡長孫小棟哥,沈海又皺起眉頭,向沈道:“前陣子案子沒了結(jié),亂紛紛也不好尋人,待你好些了,便將這內(nèi)外查個清楚,總要找回小棟哥來。” 這句話正說中了沈心事,沈之前便想去南昌找小棟哥,只是不曾與父親談過,如今宗族的事情塵埃落定,也是談談的時候了。 “父親,待我傷養(yǎng)好,我想往南昌去一趟……”沈話剛一出口,便被沈海嚴厲的目光瞪了回去。 “胡鬧。”沈海是知道寧藩要反的,“那里是龍?zhí)痘ue,你去了救不出小棟哥,還要把自己搭進去!” 沈忙道:“父親,我又不是愣頭青,不會沖過去喊打喊殺的。這件事,無論賊人是為陷害我而綁架的小棟哥,還是綁架了小棟哥再來陷害我,我做為當家理事的叔叔,總是我的過失。我不去找尋,心下也是難安,更難給哥哥嫂子一個交代。” 沈海卻是不同意,手心手背都是rou,孫子已經(jīng)折了,不能再把兒子折進去。 哪怕這個兒子忤逆他,甚至禁足他,自個兒心大的去決定宗族的大事,也到底是他兒子,這么多年承歡膝下,如何能不疼愛,如何舍得眼睜睜看他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