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沈海還在猶豫要不要勸和九房太爺與沈理,不管老人家早年犯了什么錯誤,如今已經是耄耋之年,與沈理又是至親骨rou。 沈理已經再次相問:“族長,沈玲遺體如何安置?” 要說第一遍時,周遭族親還有人沒有聽清,這一句卻是清清楚楚。 一時人人啞音,神色沒有了之前的輕松,望向第一輛馬車時帶了驚駭。 沈海挑開車簾,望向里面的遺體,動了動嘴唇,腦子發空,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眾人肅穆安靜中,沈海訕訕道:“可……玲哥兒因其大伯與父親要求,已經從族譜除名了……” 就算沒有除名,沈玲已經及冠不算夭折,可畢竟是青年暴斃,依舊不好在祠堂理喪。原本應該是三房接了尸首回去料理,可三房人都離了松江,如今只剩下幾個老仆看院子,哪里能料理后事。 沈理臉色難看,沈琦對沈海道:“爹,玲二弟本是被冤枉,族譜除名也不應該。欽差大人已經允許玲二弟下葬,還是讓玲二弟在祠堂理喪。” 沈海還在猶豫,這些年不是沒有在祠堂理喪的族人,多是年高位尊的族老。沈玲是橫死,本就不當在家停靈,按照習俗還是在寺廟里停靈,讓僧侶道人多做的法事超度。 眾族親在此,本無女眷說話余地,可郭氏見不得沈海磨磨唧唧,加上因沈琦幾人遭遇,對宗房的不作為滿腹怨言,便毫不客氣的道:“就在祠堂理喪,玲哥兒生前得不到族中庇護,死了也望能得祖宗幾分照拂,不白姓了一回沈!” 沈海滿臉羞愧,訕訕說不出話。 有幾個水字輩的長輩在此,知曉三房的無情與沈玲的無辜,便也跟著開口。 這個說:“就在祠堂辦吧,總不能兩個停靈的地方也沒有。” 那個唏噓道:“這孩子吃了苦,也是不容易。” 沈理、沈瑾這兩個前途正好的狀元在場,就算大家心中對于此安排多少有些異議,卻更愿意展現族人相親相近的一面。就有人道:“入土為安,總不能讓沈玲連葬身之地也沒有,還是將他收歸家族吧。” 又有人道:“是啊,是啊,三房長輩糊涂,我們又不糊涂,玲哥兒實不是個壞孩子。” 沈海自知資質平庸,行事向來循規蹈矩,就怕有處置不妥當之處。之前也不是真的不喜沈玲,不過是規矩使然。眼見眾族人都愿意讓沈玲歸族,將沈玲葬入沈家祖地,他心中亦是松了一口氣。 這時,就聽人群后有人道:“不勞諸位費心,亡夫自有地方下葬!” 眾人不自覺地讓出一條路,沈玲之妻何氏抱著一幼兒緩緩而來。她已經來了一會兒,在人群后聽到噩耗,或許早有預感,使得她并無失態,臉上滿是決絕之事。 何氏并沒有與在場諸位長輩見禮,而是抱著孩子直直地走向馬車前站住,望著丈夫遺體,并未避諱懷中幼兒,反而低聲道:“楠兒,這是你爹,兩月沒見,好好看看。” 沈海見何氏如此,知曉她對沈家有怨恨,嘆氣道:“莫要說氣話,玲哥兒既是沈家子孫,自當入沈家福地,還能葬在哪里?” 何氏轉身,雙眼冰冷:“沈族長說笑,亡夫雖是姓沈,卻已不是松江沈氏一族子孫,自沒有資格安葬在沈氏福地。” 沈族長苦笑道:“那不是三房長輩糊涂,這個時候玲哥兒早日入土為安要緊,玲哥兒媳婦你也莫要太惱!” 第五百一十二章 血淚盈襟(二) “亡夫身上還背負‘通倭’嫌疑,沈族長當日不是因怕牽連才將亡夫除族,如今就不怕了?”何氏木然道。 沈海被一句話頂的臉上青白交加,卻是辯無可辨。 沈玲除名,是沈玲的親大伯與親爹提出的,可作為一族之長,沈海自然有反對的權利。他沒有反對,而是順水推舟地促成此事,不過是因為被拘押的沈家三子中,沈珺、沈琦的罪名都是臆斷沒有實證,只有沈玲之前確實與給“倭匪”帶路的閩商有過生意往來,人證物證俱全,在三人中最難脫罪。在沈玲被族譜除名那刻,已經成了沈氏一族棄子。 死者為大,盡管圍觀眾族人覺得何氏不敬長輩,態度太過“咄咄逼人”,也不過是皺皺眉,并不好指責她什么。 沈瑞上前道:“玲二嫂接下來要何打算?” 沈瑞前幾日初回松江時,就曾到客棧探望過何氏。 因為沈玲夫婦前幾年一直在南京與沈淵生活,與二房算是半個家人,何氏并未將對沈氏一族的怨恨遷怒到沈瑞頭上,而是看了看懷中稚子,露出幾分軟弱,又帶著堅毅,含淚道:“瑞二叔,我想要帶二哥回南京,可不是這個時候,我不能讓他背負罪名離開,也不能讓楠哥兒成為罪人之子!” 不管是圍觀族人還是沈海臉上都露出不贊成之色,生死大事,自然是入土為安為先。至于沈玲身上罪名,既是沈理回來主持,總有還沈玲清白那一日。 沈瑞心中,卻是不相信“入土為安”這一套。幾百年后,為什么常有官司雙方“搶尸”的事情發生,不就是因為尸體是關鍵證據。火化尸體,也是燒掉了關鍵證據,剩下的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雙方扯皮。雖說如今奉旨下來查案的欽差是王守仁,是沈瑞信任之人,可隨即到來的江蘇學政會協同辦案,誰曉得會不會在中間和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