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是郭氏得了消息,匆匆趕到。她看著地上跪著的沈珺,又看著兩個毫無聲息的馬車,眼睛驀然睜大,心下一緊,竟然有些不敢上前。 沈瑞見了,忙上前扶住郭氏:“嬸娘,琦二哥在第二輛車里,有些高熱……” 郭氏原本緊繃的身子,立時放松,腳步穩穩地走向第二輛車,親手掀開馬車簾。 車廂里,沈琦雙眼緊閉,面色潮紅,因喘息鼻翼一動一動。 沈琦這樣子實不算好,郭氏卻是含淚笑道:“感謝老天,感謝諸天神佛,保佑我兒平安歸來!” 沈瑞在旁,也是松了一口氣。沈琦已經殘廢,且妻兒離散,若是家人一味可憐同情,怕是難以走出陰霾。有郭氏這樣剛強的母親,教導出來的沈琦當不是怯懦之人。 或許是母子連心,或許是被沈琦的哭聲驚醒,沈琦慢慢睜開眼睛,看到郭氏那刻臉上帶了夢幻,喃喃自語道:“又做夢了……”話是這樣說,卻是貪婪地盯著郭氏,舍不得移開眼。 郭氏再也忍不住,眼淚滾滾而下。 沈琦不由怔住,想要伸手去給郭氏擦淚,可右臂已經廢了,換了左手難免笨手笨腳。 又有附近的族人趕到,看到這兩處母子相逢的場景,都是唏噓不已。 “是珺哥兒回來了。”這是一個水字輩的嬸子。 “珺二哥、琦二哥都回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這是玉字輩的族兄弟。 “那是珺二叔嗎?叫人不敢認。琦二叔也不像???”這帶著遲疑的,是木字輩的童子,看著兩人的狼狽,有些與記憶中的長輩對不上號。 這么多人圍過來,沈珺早已站起來,收了哭聲。賀氏想要帶兒子進去梳洗,沈珺卻是不肯走。 沈琦茫然四顧,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知曉自己這不是做夢,而是真的從知府大牢出來了。他伸出左手,緊緊地拉著郭氏,臉上帶了幾分脆弱:“娘,娘……” 郭氏含笑道:“在,娘在!” 沈瑞只是旁觀,亦覺心酸不已。不過等他他看了看前面停著的馬車,眼見族人都在為沈珺、沈琦的歸來欣喜,提也不提沈玲,心中莫名生出憤怒來。 沈珺是族長之子,平素里代父cao持族務,被眾人所知,與各房關系也親近;沈琦自己是青年舉人,背靠家業殷實的五房,上面還有個京官胞兄,回鄉守業后眾族人也只有敬著的;只有沈玲,身為庶子,十幾歲出去打理鋪子,即便這幾個月被嫡母叫回松江,也是當管事掌柜一樣使喚,抽不開身來,就算偶有時間與族親應酬,以耕讀傳家的族兄弟也多瞧不上行商賈事的沈玲。 而作為沈玲親人的三房諸人,在沈玲入獄后就將沈玲除名,隨后更是舉家外遷避禍,竟使得現在竟然沒有一人想起還有沈玲。 沈氏一族中,現存最高長輩九房太爺拄著拐杖,帶著重孫子小大哥兒,顫悠悠地過來。 待看到沈珺、沈琦兩人,九房太爺激動的丟下拐杖,雙膝跪下,老淚縱橫,沖著祠堂方向叩首:“祖宗保佑,沈家子孫平安歸來,祖宗保佑?。 ?/br> 隨著九房太爺這一放悲聲,不少圍觀的族人也跟著哽咽起來。 這兩月沈氏一族風雨飄搖,這不單單是被拘押三子的官司,真要罪名落實了,還不知牽連會多廣。畢竟松江剛經“倭亂”,傷亡士紳百姓眾多,盯著沈家,盼著沈家倒下分一杯羹的人大有在。 作為族中碩果僅存的老一輩,也是八旬之人,眾人怕有個萬一,不敢任由九房太爺就這樣哭下去。 沈海、沈理上前攙扶,九房太爺雙手緊緊握住沈理的胳膊不撒手,含淚道:“理哥兒,叔祖父錯了,當年是我貪你父親留下這份家業,才想辦法擠走了你們娘兩個,這里叔祖父跟你賠不是!” 眾目睽睽之下,九房太爺舍了老臉,想要與沈理這個嫡親侄孫化解舊怨。 族中年紀稍長得都知曉這段往事,當年沈理之父病故時,沈理還在母親肚中沒有落地,九房太爺借口幫侄兒打理家業,“鳩占鵲巢”接手了九房嫡長房家業。 沈理之母不過是十七、八歲的新婦,尚未在夫家立足就成了寡婦,自然沒有反駁的余地。 九房太爺獨子當時不過十八、九歲,尚未說親,看上沈理之母年輕貌美,竟生出染指的心思。沈理之母驚駭,為了保全清白,連嫁妝都來不及收拾,就逃了出來。 九房太爺為了防止沈理之母上告族中,惡人先告狀,對外只說沈理之母輕浮,想要勾引小叔,壞了沈理之母的名聲。 要不是孫氏援手,出面讓族長太爺壓下傳言,只這吐沫星子就能逼死人。 因這其中內情太過齷蹉,九房太爺到底心虛,這些年即便再羨慕沈理富貴,也不敢隨意攀扯,就怕惹怒了沈理翻后賬 午夜夢回,九房太爺不是不悔,甚至想起因病早逝的獨生子,都覺得是想要yin嫂得了報應;如今孫子外逃生死難測,重孫子又不是能成才的,經歷了這一場管事,老爺子也看出來草民之家的艱辛,現在正好有機會,就算是厚著面皮也想要與沈理和解,為兒孫求個靠山。 九房太爺唱做俱全,沈理卻無心與其搭戲。 沈理低下頭,從九房太爺長滿老人斑的手中扯出衣袖,看也不看九房太爺一眼,望向沈海道:“族長,沈玲遺體如何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