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陸老爺知曉這“投誠”算是行了,心頭一陣激動,忙應了,不敢啰嗦,帶著幾個心腹健仆匆匆離去。 張永與王守仁回到隔壁客房,張永皺眉道:“王大人,連一個鄉紳都能發現‘倭亂’不對,趙顯忠真的一無所知?還是他已經被寧王拖下水,故意混淆視聽,為寧藩逆行遮掩?” 閹人因失了剛性,多帶了幾分陰柔,容易敏感多疑,張永嘴里這樣問著王守仁,心中對趙顯忠的懷疑已經有了七、八分。 王守仁則想到沈瑞提及的知府幕僚“閆舉人”,要是那人真是寧王在松江的暗線,那松江知府即便沒有投賊,也是遭了蒙蔽。可松江知府是李東陽李閣老的門生,朝中靠山強硬,實在是沒有道理投了寧王。想到這里,王守仁便道:“趙知府的履歷我還記得,知縣放的是福建,知州升的是浙江,并不曾在江西為官。” 張永拿著那本賬冊道:“沒有在江西做官又怎么樣?如此財狼心性,幾萬、十幾萬兩銀子下去,說不得連祖宗都丟了,還能記得忠君愛國?” 城外,小莊。 沈瑞已經帶著錦衣衛到了,看守沈珠的是沈瑞的一個長隨。 這人并不曾對沈珠動粗,只是聽了沈瑞的安排,將沈珠關到一間小黑屋里,然后在外面不停地念叨沈瑞交代下來的幾句車轱轆話。 小黑屋里,有尿桶,一日三餐也從一個小窗送吃的進去。許沈珠吃飯,卻不許他睡覺,這也是沈瑞特意吩咐的。 兩晝夜下來,沈珠的精神已經到極限。 等沈瑞被長隨帶到客廳,就是一副憔悴不堪模樣,顧不得有旁人在,面色蒼白、雙目赤紅,對著沈瑞痛哭流涕道:“瑞哥兒,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一時虛榮上了別人的船,不該當著外人夸獎沈家,給沈家招了災,都是我的錯!我是沈家的罪人。我對不起六房的大嫂子,對不起八房老太爺,也對不起宗房的小棟哥兒,對不起五房的琦二嫂子……” 一副誤交歹人、后悔莫及的樣子,就完完全全地展現在錦衣衛眼前。 沈瑞目光一沉,心里松了一口氣。 前日與沈珠對話完,沈瑞就想著什么彌除后患,這主動結交與誤交是兩種概念。他這樣做,并不是為了幫沈珠,而是不想讓沈珠成為沈氏一族的短板,讓人借題發揮。可是以沈瑞的性子,實做不到殺人滅口的地步,也知曉這個時候沈家被四房盯著,也不能“殺人滅口”。 沈瑞便想了一個法子,吩咐人關了沈珠小黑屋,日夜跟他洗腦,說幾位族親長輩的死,說失蹤生死不明的沈棟與沈琦妻兒。 沈珠并不是喪心病狂之人,早就有自責之心,又被折磨兩晝夜,精神哪里還頂著住?或許在他心中也在給自己脫罪,于是那些被貴人青睞的欣喜與對其他房頭的敵意,都被拋到腦后,只剩下自己被蒙蔽、被欺騙的“真相”…… 第五百零五章 順藤摸瓜(五) 等到沈瑞一行人回到鴻運客棧,張永與王守仁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因自責、愧疚精神幾近崩潰的沈珠。 張永覺得這年輕人比沈瑞還年長幾歲,卻如此不擔事,不免輕視幾分,可卻絲毫沒有想到對方會說謊。畢竟他是宮廷長大的,什么裝神弄鬼的沒見過,沈珠這哭是真哭、愧疚是真愧疚,雙目呆滯、眼下烏青,看著就是被愧疚折磨了不少日子,寢食難安,沒有半點作假的痕跡。 張永少不得軟言安撫一二,讓沈珠平靜下來,將沈珠如何與寧王一行相遇、如何因為對方隨侍盛氣凌人,一時氣盛贊起沈家一族,都一一問道。 因為有之前沈瑞的“洗腦”在前,沈珠口述中自己的主動攀附就成了對方聽聞自己是沈家子弟主動相邀,將對方要收服自己許諾為自己爭族長之位說成是對方對松江府頗有興趣,問了許多。將自己從主動夸耀松江富庶,變成了寧王對松江府的打聽與窺視。 張永又問寧王一行相貌裝扮,沈珠與寧王同船將一個月,加上當成是“貴人”,自然是都印在腦子里,一一答了。張永年前見過寧王,這相貌氣派正好與沈珠的話對上。 沈瑞的話為佐證一,陸老爺的兩具“匪徒”尸體為佐證二,加上沈珠親自目睹過寧王、親耳聽過寧王對松江府的打探,三條證據下來,張永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張永對沈瑞擺擺手,示意沈瑞帶了沈珠下去,方對王守仁道:“松江知府、松江千戶所,都不能用了。不知被寧王拉攏到什么地步,為防他們狗急跳墻,還是當從蘇州府調兵。” 這說的自然不是蘇州知府衙門或是蘇州千戶所,而是說的是蘇州織造府。蘇州制造府,隸屬與大內制造局,掌印是京城派下來的內官。 就聽張永道:“蘇州織造高念恩是司禮監高公公的養子,與雜家也是舊相識。只是如此一來,怕是與王大人官聲有礙。” 高永是司禮監掌印,宮中內官第一人,景泰年間入宮,歷經景泰帝、英宗、憲宗、孝宗四朝,至今已經是五朝老人,徒子徒孫遍及朝野。弘治十一年任司禮監太監至今,只是因年歲大了,將七十的人了,所以如今在京中不如新皇身邊的東宮舊人活躍。 看來有趙顯忠這“前車之鑒”在,張永對蘇州知府也失了信任,反而更相信內臣。畢竟下派到地方的內官,都與京城宮中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并無家族牽系,反而對皇帝更忠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