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同桌一個年輕儒生不忿道:“蒼蠅不盯無縫的蛋,難道誰還會白白冤枉他們不成?就算誣告一個,還能誣告三個?不過是老天有眼,做壞事漏了痕跡,這才是惡人有惡報。百十來條人命,就是拿整個沈家來填,也是應當應份!” 那老翁使勁拍了下年輕儒生的后腦勺:“臭小子,渾說什么?欽差還沒下來斷案,你就給沈家定罪了?” 那年輕儒生不自在道:“祖父有話好好說,君子動手不動口。如今說沈家不是的又不是孫兒一個,別人說的,孫兒作甚說不得?” 那老翁正色道:“我不管旁人,反正你說不得!要是沒有沈家,你我祖孫兩個早沒了性命。沈家是我們陳家的恩人,別人能忘恩負義,我們陳家不能!” 年輕儒生好奇道:“怎么之前沒聽祖父提起過?沈家與我們家有什么恩惠?” 老翁道:“你忘了,前幾年剛回松江時,我曾帶你去掃墓?” 年輕儒生點點頭道:“孫兒記得,祖父說那位孫恭人,早年曾經救過孫兒。” 老翁點點頭,陷入回憶道:“那就是咱們祖孫兩個的大恩人,是沈家四房大太太。那年你才三歲,生了重病,你姑媽遠嫁,咱們在松江別無親族,我將家中能變賣的都變賣了,可還是沒有將你的病治好。藥鋪趕人,我抱著你在路過哭,想著實在不行就找個地方爺孫兩個一道去了算了。正好孫恭人路過,停車問我是怎么回事,知曉了你生病,二話不說就叫人去醫館抓藥,又拿了銀子安置我們。等你病好了,聽說我要帶你去投奔你姑母,便又叫人送了五十兩銀子做儀程。我原本想著,等你出息了再來回報恩人,卻不想老天無眼,恩人這么早就去了。” 年輕儒生滿臉羞慚道:“是孫兒不是,再也不人云亦云。沈家既有孫恭人這樣的善人,又先后出了兩位狀元公,怎么會是別人口中魚rou鄉里之人?” 老翁欣慰地點了點頭:“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沈家不過是樹大招風,才遭了別人的嫉。只是自古以來邪不勝正,總有水落石出那一日……” 第五百章 別有用心(五) 都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可因為張永對趙顯忠這勢利知府心存反感,此刻聽了祖孫對話,對于沈家“良善傳家”的印象就更好了。加上他雖沒有見過沈瑞,卻是見過沈理、沈瑾、沈瑛這族兄弟幾個的。同朝堂上那些“倚老賣老”只想著同司禮監爭權奪利、架空皇帝的老臣相比,沈家這族兄弟幾個則少了幾分官派,多了幾分讀書人的儒雅,可親可敬多了。 等那祖孫兩個會賬離去,張永忍不住對王守仁道:“這孫恭人是何人?是哪位沈大人先慈,竟得四品誥命?” 妻以夫榮、母以子貴,內宅婦人生前誥命、死后封贈,多是丈夫或兒子請封。既是下來查案,張永出京前也將沈家的資料翻了一遍,沈家最顯赫的一房在京城,是他房頭雖出了兩個狀元,可因年歲輕,還都在熬資歷,其他房頭的族人也有出仕的,可都品級不高。或許孫氏已故的緣故,加上京中資料準備匆忙,中并未提及孫氏。 王守仁道:“孫恭人并非因夫因子得封,而是因修橋搭路,屢有善行,由當時的松江知府蔣大人向朝廷請封。” “竟然如此?怪不得沈家子孫繁茂,竟有如此賢婦!”張永稱贊道。嘴上這樣說著,他心中卻不以為然,不用說這又是個不得丈夫寵愛的怨婦,要不然身為女子,只會將精力放在相夫教子上,哪里會去cao心修橋搭路、他人吃飽穿暖的事?多半是嫁妝豐厚,求個善名,省得夫家“寵妾滅妻”。 王守仁道:“這孫恭人不是別人,正是沈瑞生母,小沈狀元嫡母。” 因沈理、沈瑾族兄弟兩個先后中狀元,京中為了區分兩人,將沈理稱為大沈狀元,沈瑾稱為小沈狀元。 張永一聽,不由咋舌,這嫡出庶出、出嗣承嗣,立時腦補一出大戲。再想想沈瑞進京的年紀,多半是失去生母庇佑的時候,因此身為嫡子,被迫出繼族親為嗣。 孫氏病故那年,王守仁正好在松江,是見過孫氏出殯時的場面。孫氏確實是好人,可境遇到底令人唏噓,難得沈瑞沒有長歪,依舊寬和良善,品行與其母也算是一脈相傳,神色也有些感嘆。 張永眼中沈瑞儼然成了“小可憐”,母喪父棄,十多歲出繼,都是半大孩子了,與嗣父母能親近到哪里?怪不得皇帝怕人欺負了沈瑞,原來這松江還是他的傷心地。 兩人各有感嘆,就見旁邊座位又來了一桌吃茶的客人。 同方才樸素的祖孫相比,這三人穿戴綢衣,為首那人穿著青綢長袍,眼神太過靈活,尖嘴猴腮,看著面相不善。還有就是他這衣服,略顯肥大,倒像是穿著其他人的衣服一般。另外兩人面相發黑,看著要粗壯不少,身上藍色綢子衣服,可也不怎么搭。 看到張永、王守仁都穿著儒服,那青衣人格外多看了兩眼,方叫茶博士點茶,又要了兩盤茶點,開始扯著嗓門說起兩個多月前的“倭寇上岸”的禍事。 “那叫一個慘,我家鋪子被搶光了不說,鋪面也一把火燒了,看鋪子的掌柜與伙計更是沒跑,都成了焦炭!”青衣人哭喪著臉說道。 左手那人接話道:“鋪子都搶了,損失不少銀子吧?” 那青衣人忙點頭道:“張兄說到點子上,可不是嗎,我那是布莊,剛收了半船布入倉,半點沒剩下,損失得有幾百兩。哼,冤有頭,債有主,不管沈家多么勢大,不賠我銀子,我官司就要與沈家打到底!我呸!平日里裝成個善人模樣,卻是真是心黑。哎,只是也不知能不能討回來。人人都當他們家是松江首富,實際上內里早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