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
《論語新解》同《四書集注》一樣,都是舉人案頭常見的書,兩個準備春闈的應試舉人之間提及此書,本是極平常之事。可是真要有心人聽了,也難免也其他猜想。 沈瑞臉上也帶了怒容,這其中關鍵并不難猜。 沈瑾也反應過來,只覺得嘴巴里發苦,他雖不能將賀平盛當成至親長輩,不過這幾年相處下來,也是各種禮數不缺。兩人甥舅加上府學同窗的關系,這幾年也是越走越近。要是全無交情,他也不會看到這求助布條就焦慮的不行,急急往沈瑞處求援。可是賀平盛見了他,除了偷塞這布條,還話里帶了刀子,拖他下水。雖不知到底是什么陰私之事,既是使得賀東盛連族弟都容不下,更不要說沈瑾這個便宜姻親。 沈瑾此刻,亦是處于險境。 沈瑾只覺得意興闌珊,帶了幾分悔意道:“我不該來尋瑞二弟……” 要是賀家的人提防,派了人跟著,那這會兒功夫也當知曉他進了尚書府。 不管賀家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陰私,沈瑞都無心理會,即便是性命攸關,可設計沈瑾的沈平盛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可眼下已經不是他想要不理會就不理會得了的。從沈瑾走進尚書府大門,就已經將麻煩帶了過來。 沈瑾面上帶了幾分掙扎出來,眼中帶了迷茫。他不是圣人,做不到“以怨報德”,可賀平盛是為了活命才抓了他這個“臨時稻草”,要是他真的束手不管,賀平盛說不得真的就因“水土不服”病逝京中。 賀平盛家中上有六旬老父,下有襁褓中的幼兒,真要這要走了,一家人也能活的安生。 同沈瑾相比,沈瑞平靜許多。 最初的怒意散去,對于沈平盛的所作所為沈瑞也能明白一二,性命攸關之下,誰能保得住節cao? 在做道德君子與活命之間,這個選擇并不做。沈平盛不過是平常人,做了平常人都做的決斷。要是沈瑾是賀平盛的親外甥,顧念骨rou之情下賀平盛或許還會猶豫;可沈瑾不過是名義上的便宜外甥,就算是知曉幾句話說不得就要了沈瑾的命,可賀平盛還是說了。 沈瑞好奇的是,賀東盛的狠辣。 世人重視親族血脈,一榮俱榮、一恥具恥,才有了“親親相隱”這四字。賀平盛不僅是新出爐的年輕舉人,根據他的廩生身份還有鄉試成績,就能知曉他學問通達,說不得明年就是一個新進士。雖說是旁支庶房,可多這樣一個族弟入官場,對賀東盛來說也是好事。 要不是關系家族與前程這樣的大事,賀東盛當不會對這樣一個前程錦繡的族弟下手。 這會兒功夫,沈瑾心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面上帶了決絕,眼中已經恢復清明。他起身對沈瑞躬身道:“瑞二弟,我先回去了……” 沈瑞定定地看著他,道:“出了這里,瑾大哥要往哪里去?” 沈瑾面上帶了幾分不自在,道:“我想要去會館見見鄉人……” 松江富庶,百姓安居,耕讀人家多,進京的舉子也多,除了投親靠友,大部分都在前門外的松江會館落腳。這些人即便出身比不上沈家、賀家子弟,可老師、同年,也有密密實實的人情網。 沈家在京有三房,五房沈全與沈瑾也是相伴長大,可鴻大太太素來不喜他;六房沈理那邊,對沈瑾也是淡淡的,同尋常族人無兩樣。沈瑾能去的,也只有松江會館。 沈瑾倒不是存了害人的心思,不外乎想著“法不責眾”四字。況且賀東盛逞的不過是權勢,在巍巍帝都之下,還做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與其提心吊膽擔心他“殺人滅口”,還不如多見些人,讓他心里沒底,曉得顧忌。這樣的安排,也是擔心賀東盛盯上沈瑞這里。 尚書府大樹已倒,只剩下滿門婦孺病弱,未必能擋得了小人算計。 沈瑾這點心思,雖沒有盡數寫的臉上也差不多了。 沈瑞心下稍暖,道:“賀平盛那邊,瑾大哥想怎樣應對?” 沈瑾握著拳頭道:“我想要聯合幾個同年,將他接出來……”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那可是要與賀家大老爺對上,而且未必能如愿……” 畢竟不拘誰說,族親都比同窗、同年更親近。賀平盛“生病”,在族兄家調養也是應有之義。 沈瑾顯然也想過這種可能,緊抓著布條道:“若是如此,那只有報官了!” 只是沈瑾不傻,知曉真要將此事鬧出來,賀平盛的性命也多半保不住。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想走這下下之策。 對于沈瑾的選擇,沈瑞頗為意外。 沈瑾則是轉過頭,望向沈瑞:“不拘什么恩仇怨憤,在人命面前都不算什么……這輩子,束手旁觀過一回,已經多年不安……我不像再背負第二回……二弟,對不住……”最后一句,卻是低不可聞。 架不住沈瑞五感過人,卻是聽得真真的。 想想沈瑾這幾年的境遇,沈瑞也不由唏噓。 換做其他人家,這樣一個潛力大好的少年舉人,早就被當成族人視為希望,當成鳳凰蛋似的寶貝,可是沈瑾在家族之中,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對待。即便孫氏故去這些年,沈瑞也進京多年,可在家族之中對于沈瑾的非議至今未消。 “想去做,就去做,無需擔心許多。”沈瑞淡淡地道。 沈瑾后背挺得直直的,使勁地點了點頭,對沈瑞拱了拱拳,大踏步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