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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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父子二人,各想各的,一直到下了馬車,都沒有人開口。 直到進了大門,沈舉人停下腳步,皺眉道:“明日讓管家去給你辦路引,你也吩咐下人將行李收拾起來。東西要預(yù)備齊全,莫要等出門后因這等小事煩擾長輩” 沈瑞垂手聽了,口中應(yīng)了。 沈舉人見沈瑞這恭敬模樣,心里直堵。似乎隱隱約約有些印象,這個兒子小時樂意親近自己,每次自己去老安人院子,便往自己身邊湊。自己只覺得他頑劣,怕他被老安人慣壞,每次見了都要訓(xùn)斥一遭。不知不覺,沈瑞在他面前就只剩下恭敬,不復(fù)幼時親熱。 等到孫氏故去,因那頓板子,父子之間越發(fā)疏離,甚至他都覺得兒子像是換了一個人。 他這一路糾結(jié),難道就只是為了怕徐氏要沈瑞做嗣子會影響自己名聲? 做了十多年父子,人心都是rou做的。 當(dāng)年因?qū)O氏十來年不孕,他對嫡子嫡女已經(jīng)絕望;可對著沈瑾時,也不是不遺憾。嫡支斷絕,庶子承門戶,本就不妥當(dāng)。 等到孫氏有妊,他也曾患得患失,也暗暗祈禱添個嫡子;等沈瑞“呱呱”落地,他還因得嫡子而歡喜得酩酊大醉 自家兩個兒子,長子翅膀硬了,越來越有主意;次子越來越老成,對自己這個父親只有恭敬沒有親近。 沈舉人長吁了口氣,原本板得直直的腰身,瞬間彎了下來。 “二房大太太攜你們族兄弟進京,多要牽扯到擇嗣之事……二哥可有甚想頭?”沈舉人躊躇片刻,開口問道。 沈瑞看了沈舉人一眼,搖了搖頭。 他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離了四房,可也沒有想過去做二房嗣子。 嗣子豈是那么好做的?孝道、恩義、規(guī)矩,稍有一個不到,就渾身不是。 如今二房勢大,族中無人能略其鋒芒。他在四房,身為元嫡之子,有個留有善名的生母在,又可以“狐假虎威”借沈理之勢震懾張老安人與沈舉人。即便他們能仗著長輩身份,給自己添堵,可因護著的人多也不會傷筋動骨;對于二房來說,沈理則不夠分量。 要是成了二房嗣子,長輩如何管教都是合乎法理人情,還去哪里找靠山? 如今可是禮教時代,三綱五常最為緊要。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世道,女子生活不易,做兒子的也不容易。 殺人者死,有一種情況下例外,那就是父母殺子。 《大明律》上,寫的清清楚楚,尊長打殺卑幼,關(guān)系越親近,罪名越輕。 雖說父殺子這樣的極端情況少見,這種擔(dān)憂也杞人憂天,可父對子的那種從生到死絕對掌控力卻讓人窒息。 四房這有三年前舊事在,又有孫氏余恩護著,沈舉人這“父綱”在沈瑞跟前振不起來。 到了二房呢?他要做個乖兒子,按照嗣父母安排,過一輩子? 上輩子沈瑞曾在紅學(xué)論壇里看到一種推論,賈赦非賈母親生子,乃嗣子。即便記在賈母名下為嫡長,是榮國府爵位繼承人,可依舊要讓出正房,偏居一隅。否則榮國府長幼不分,往來的四萬八公卻無人覺得不對,就有些說不過去,畢竟越是權(quán)貴人家,越是重長幼嫡庶。 賈璉這名義上嫡長孫,打理榮國府庶務(wù),卻成了幫二叔管家;王熙鳳這長房嫡長媳,也要奉承王夫人。 又有賈府規(guī)矩,弟弟在哥哥面前極畏懼,如同賈環(huán)在賈寶玉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并不只是嫡庶之別,還有長幼尊卑 賈政在賈赦面前卻向來從容,沒有對兄長的恭敬,反而視若無睹。他自己是儒生,嘴上掛著四書五經(jīng),對于竊據(jù)榮禧堂卻毫無愧疚之心。最大的底氣,不是賈母偏心,而是自身為榮國公親生子。 而賈赦年過半百,身為一家之主,在賈母跟前每每被訓(xùn)斥的像孫子似的,也不單單是“孝”字壓著。只因他以嗣子身份承爵位,在世人眼中已經(jīng)占了大便宜。即便住在偏院,手中沒有管家之權(quán),可因得了爵位,榮國府對他就是仁至義盡。只要他對賈母有一絲不順從,就是“忤逆”;只要對二房有半點排擠,就是“忘恩負(fù)義”。 且不說這種推論到底有譜沒譜,可對于嗣子尷尬地位卻是點的明明白白。 民間對于“嗣子”有個約定俗成認(rèn)知,那就是在嗣父母眼中,嗣子只是嗣子,不是身上的rou就養(yǎng)不熟,永遠都不是親生子。沒有幾家嗣父母會放下身段與嗣子貼心貼肺,多是客客氣氣,他們會將關(guān)愛放在嗣孫身上,所謂“嗣子非親子,嗣孫為親孫”。 所謂嗣子,說白了不過是為了繁衍家族血脈,選出的“人種”。 二房門第是高,過繼為嗣子以后在仕途上大有助益,可是去做個“人種”,生完兒女給嗣父母養(yǎng)著,自己被當(dāng)成客人般,一輩子做個像賈赦那樣的孝子,沈瑞還真不稀罕。 沈舉人沒有再說旁的,擺擺手打發(fā)沈瑞自去。 沈瑞卻不好先走,直到看著沈舉人往書齋去了,方回了跨院。 剛進了院子,便見北屋點著燈,沈瑞本以為冬喜、柳芽在,卻見冬喜、柳芽兩個從廂房出來。 “二哥,大哥吃了酒過來,說要尋二哥說話,進書房等二哥回來,待了有一陣子。”冬喜道。 柳芽小聲道:“婢子先時送醒酒湯過去,就見大哥坐在書桌前‘啪嗒啪嗒,掉眼淚,看著叫人心里發(fā)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