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等到會試完,就有流言蜚語,傳“江陰富人徐經賄金預得試題”,有言官風聞奏事,彈劾主考官賣考題。雖說最后查無實據,可為了平息士子怨氣,便以徐經進京后曾拜訪過主考官為故,除了仕籍。同行的唐寅也沒有落下,也被削籍,徹底斷了科舉之路。 這件事在松江府不能說人人皆知,可讀書人都曉得。只因這徐經雖是江陰人士,可同松江府也不無關系。 他的老師錢榜眼如今雖住在蘇州,可籍貫卻是松江府華亭縣人。 沈理沒中狀元前,松江士林數這榜眼錢福名聲最盛。只是后來有沈理比著,錢福又只做了三年官就致仕還鄉,才逐漸被人淡忘。 同沈理這前程大好的狀元郎相比,錢福則落魄許多,以致仕翰林的身份,以每月五百兩銀子的束惰,被徐家請去主持家塾。江陰徐家富庶,也就漸為松江人所知。人人都有望子成龍之心,蘇松富戶又多,可沒有幾家能有這般魄力給家中子弟聘老師。 因王守仁就是應弘治十二年這一科春闈,沈瑞對這一科的消息向來關注,當傳出舞弊案時,還曾擔心過,生怕會牽連到王守仁身上,并沒有想起后世鼎鼎大名的唐寅。 等到看到城里私賣的《京華日抄》,看到舞弊案結案,被除名那兩個是唐寅與徐經,沈瑞方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鼎鼎大名的“吳中四大才子”,就是這個時候相繼登場。 沈瑞上輩子曾聽曾祖父點評過這四才子,說他們的情況也知曉一二。 唐寅是最倒霉的,以案首、解元之資,只參加一次會試,就就除了仕籍,徹底斷了前程。 第二倒霉的是文徽明,二十五歲才中了秀才,并不算晚,可而后十次參見鄉試,都落第不中,直到五十幾歲,才以貢生身份進京,被舉薦入翰林院,在翰林院沒待幾年就被排擠辭官,回鄉去了。 第三倒霉的就是眼前這祝枝山,外公做過首輔,祖父官至從三品右參政,可謂是仕宦子弟,打小就才名顯著,可在科舉之途上成了“大器晚成”,三十三歲方中舉,而后七次參加會試都落第…… 第九十五章 名士風流(二) 現在的祝枝山還不是那個春闈七試落第,只能與唐寅一樣縱情文壇的落拓文人,儒衫儒帽,看著同尋常士人并無太大區別。甚至在所謂才子身上常見的持才傲物,在他身上都看不到。 或許在前些年,在那個意氣風發地進京、覺得進士功名觸手可及的祝枝山身上會有傲氣,可算一下時間,加上去年春闈一科,他已經連續落第三次,即便沒有絕望,可也使得他性子內斂溫潤起來。這不是絕了仕途之心,只能寄情與山水畫作的“枝山老樵”,還是一心出仕的祝允明。 沈瑞幾個即便只是半大少年,可就站在旁邊,祝允明哪里看不到。 同老婦人見過后,祝允明便看向這幾個少年。 幾人中最惹眼的,莫過于穿紅色錦袍的這位,少年面上笑吟吟,可眉眼之間驕傲看著有些眼熟。 祝允明心中悵然,在這少年身上看到少年的自己。曾幾何時,他如同這少年般驕傲。打小被外祖父教導,稍大些祖父又辭官回鄉,在兩位老人家教導下,他五歲就能寫尺方大字,九歲做詩,十歲時才名已經顯揚。可十二歲時,外祖父辭世,十六歲又喪母,二十出頭又接連送走了父親、祖父。他從一個驕傲少年,成長為放蕩青年,不知不覺走到不惑之年,依舊是一事無成。 心思恍惚間,祝允明覺得一道視線盯著自己,順著望過去,就看到沈瑞。 沈瑞對于祝允明倒是沒有什么想法,連王守仁那樣名傳千古的大儒都相處了大半年,看到才子之流便淡定了。 老婦人見狀,指了指幾個少年道:“希哲,方才小何差點惹出禍來,多虧這幾位小哥出面相幫,我們娘倆才沒有吃虧?!?/br> 祝允明聽聞,執手作揖道:“蘇州祝允明謝過幾位小哥仗義出手?!?/br> 因這幾個少年,沈玨站在最前頭,另外兩個在他身后,書童小廝之類的略過不表。因此,祝允明嘴上說的是“幾位小哥”,實際上是看著沈玨說的話。 沈玨可不愿白白貪功,便望向沈瑞,見他沒有開口之意,道:“小子沈玨,見過文先生,小子并未出力,都是我這……我這族兄心善,見不得不平之事,出面解了尊親困境?!?/br> 祝允明穿著儒服,頭戴儒巾,沈玨便如此稱呼。平日里說話,他不承認沈瑞是哥哥,可在外人面前,就不好亂稱呼。 沈瑞被推出來,只好道:“不過舉手之勞,文先生不必放在心上?!?/br> 他從從容容的姿態,同沈玨的少年跳脫不同,祝允明喜他穩重,便也不當他是孩子,依舊是鄭重相謝。 沈瑞在心里算了一下蘇州到松江的距離,三百多里路,自己又打算明年去南京。即便曉得祝允明以后還會四次赴京參加春闈,可除非自己特意尋找,否則兩人想要再見一面也不容易,便厚著臉皮道:“本是微末小事,文先生如此鄭重,小子倒是不安。若是文先生便宜,可否請賜墨寶?” 祝允明聞言一愣,猶豫道:“瑞小哥莫非知曉文某?” 沈瑞心中默算了算時間,唐寅已經除籍,祝允明開始不停會試、文徽明則是不停鄉試,最后一位徐楨卿也開始經歷落第之苦。不過他比其他三人落第的次數少,好像是第二次好是三次參加春闈時中了進士,隨后沒幾年病故。從這四人年紀看,祝允明年過不惑,唐寅、文徽明年過而立,最小的徐禎卿也及冠,這“吳中四大才子”之名,也該有些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