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今將沈理抬出來,證明沈瑞人品無瑕,旁人再想傳沈瑞頑劣之名,也要思量思量。 沈瑞心中嘆了一聲,對謝氏躬身道:“六嫂放心,瑞并非無知稚子,六哥視我如手足,我亦敬六哥如父兄。” 不過九歲孩子模樣,滿臉稚嫩,可卻說出自己非稚子的話,端著小大人的模樣,大家看了好笑中又覺得心酸。 謝氏目光柔和下來,雖說有孫氏對沈理供養之恩在先,他們夫妻待沈瑞再好都說得過去。可是愿意報恩,也沒誰愿意請個債主在頭上壓著。要不然,這報恩報到什么時候是頭?沈瑞才九歲,以后日子且長著。 升米恩、斗米仇。要是沈瑞自詡為恩親之子,再對他們夫妻任意求索,那又當如何應對?稍有處置不當,就有“忘恩負義”之嫌。 謝氏是婦人心腸,還是更顧著自己的小家一些。之前她即便順著丈夫的意,對沈瑞的事頗為上心,可也生了幾分憂慮在。現下聽著沈瑞這一句明白話,謝氏的心里才踏實下來,待沈瑞多了幾分真心。 通判娘子本是沖著謝氏來的,好不容易等到謝氏開口,立時堆笑奉承道:“都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謝安人這般溫柔貌美,沈狀元就算是百煉鋼也化作繞指柔,還怕他發甚脾氣哩?有沈狀元與安人護著,瑞小哥兒可是掉進福窩子里去……” 眾人齊齊無語。 巳初二刻(上午九點半)將近,眾人出了靈堂,準備出喪事宜。 出喪五大件,幡兒、牌兒、棍兒、盆兒、罐兒。 罐兒就是昨晚撤靈前裝的祭菜罐兒,已經準備妥當,只等金棺入墓后放在棺材前頭,與逝者一起深埋地下。 這罐兒通常有孝子之妻或是承重孫之妻抱著,沈瑞年方九歲,哪里找個小媳婦給孫氏抱罐兒?偏生有沈瑞在,這抱罐兒人選又不能隨意讓外人女孝眷替代,要不這“夫妻”名聲相對算什么事? 幡兒是引魂幡,尋常百姓人家用的是多是牌子幡,沈家既是望族大戶,四房當家娘子的引魂幡就是比較華麗的大幡。 幡桿上的金鉤龍鳳“銜”著一個六角架子,中間大幡,上書“已故智慶堂孝廉沈門孫氏孺人之靈引魂幡”,左邊書原命八字,右邊書大限時辰。周遭六角各掛一小幡,又稱“六塵幡”,取佛教“六境”之意,一幡書“愿眼觀華藏界”,二幡書“愿耳聽舍那聲”,三幡書“愿鼻聞戒定香”,四幡書“愿舌嘗甘露味”,五幡書“愿身披福田衣”,六幡書“愿意為無為舍”。 喪事中的所謂“承重”,這“重”指的就是幡兒,這抗幡兒的活計毫無疑問當落在沈瑞這孝子身上。 牌兒是靈牌,是金棺入土前供奉在靈柩前的紙制靈牌,上面寫著孫氏名諱,用黑紗蒙著,通常有次子捧牌兒。孫氏只有一親子,這靈牌就有庶長子沈瑾捧著。 棍兒就是“孝棒”、“哭喪棒”,這些日子沈瑞在靈堂手中拿的就是此物。可在出殯時,孝子要抗幡兒,這棍兒就有三子以下的男孝眷都要手捧此棍兒。四房只有兩個兒子,沈全雖是代meimei送喪,可到底歸在男孝眷行列里,便做捧棍兒之人。 沈理為孫氏義服不杖期,本不需捧棍兒。可是沈瑞年幼,沈家祖墳又在城外,沈理到底不放心,想要就近照看,就也站在沈瑞身側捧棍兒 盆兒,民間俗稱“喪盆子”,雅稱“吉祥盆”、“陰陽盆”。這盆兒與幡兒一樣,是繼承權的象征,只有孝子與承重孫有權利摔盆兒。 等到隨著司儀高呼“參靈”,孝子孝屬就位。 沈瑞跪在最前頭,沈瑾抱著靈牌跪在沈瑞身后,后是沈全、沈理,最后是族中有服晚輩,有服親的女孝屬則跪在后邊。其他無服族人與沈家故交好友,則站在一旁觀禮。 原本當是女孝屬中的媳婦、承重孫媳婦給孫氏抱罐兒,可現下由沈舉人抱了,站在沈瑞身側。 這樣的行事并不叫人稱奇,早有這樣的先例,夫為亡妻抱罐兒,或者妻為亡夫抱罐兒,也有孤鸞失偶、伉儷情深之意。只是有沈舉人不待見嫡子在先,面皮又耷拉著,這抱罐兒之舉就顯得有些不情不愿,看不出夫妻情深,不免引得人側目。 看的旁邊的幾位族老眼急,恨不得將沈舉人拉下來。今兒這哪里只是孫氏大事,還是沈氏一族大事,這沈舉人未免太拎不清。只是眼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大家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在孝子沈瑞身上。 見眾人都跪好、站好,司儀將引靈幡遞給沈瑞。雖說桿身是用竹制外邊糊紙,可一丈來高,對于身量不足的沈瑞來說,分量委實不輕。沈瑞雙手接過,可按照規矩只能用右手打幡兒,便借著肩膀做支點,才將幡桿立起來。 早有提調通知門外響器參領,沈瑞手中的引靈幡就像是信號時的,剛接過來,就聽到門外一陣鑼鼓聲響,鼓手樂師們拿著家伙兒事兒進了院子,分做兩排,站在孝屬兩側,連奏三首喪樂曲。 沈瑞認真的聽了一會兒,三首喪樂,只聽出中間一首是《哭皇天》。這曲子是傳到后世去的,雖與后世音調略有不同,依稀還有些影子在里頭。至于前后兩首喪曲,則是全然陌生。 “嗚嗚呀呀”,曲聲似泣。孝子孝屬們雖還沒到“舉哀”之時,可這喪曲一起,旁觀人群中有想起孫氏生前好處的,已經開始出現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