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姊既做學問,就有尋根究底的勁頭,訂了兩張周末的動車票,要拉著沈睿南下翻閱族譜,確認此事。 臨了臨了,沈姊因師門傳喚,錯過了車次,沈睿自己上了動車。 不過是在車上打了個盹,再睜眼時,沈睿已經成了沈瑞,松江沈家四房嫡子,父親名源,生母孫氏,正值母喪,居跨院“養病”。 再次張開眼,沈瑞的腸子都要悔青。要是時光能倒流,他絕對不會就那位“沈門賢婦”的事情多一句嘴,與jiejie叫這個真。管她是不是有親生兒子,捐不捐嫁妝什么的,又與他有什么相干? 這世上哪里又有后悔藥? 床幔換了,雖是素白,可都是簇新的,看著厚度就不薄,屋子里的溫度也不再像前幾日那樣陰冷,身上的被子摸起來也綿軟厚實,身下的褥子也選軟厚實。 沈瑞雖渾身乏力,可依舊坐了起來。他低頭看了看身上,已經換上細布中衣,看著上面壓出來的褶皺痕跡,自己昏睡后躺了不是短工夫。他昏迷前肚子里就空的慌,現下醒來,更是餓得揪得慌。 松江沈氏,五百年前,他的祖先們,待想起前世與今生的聯系,他心中竟莫名地多了幾分歸屬感。 沈瑞抬頭,屋子也不是先前那個屋子,寬敞明亮了許多,南窗的羅漢榻上,端坐著一個中年女子,低頭坐著針線。門口立著兩個小婢,一個穿著孝服,一個穿著素服。 聽到床鋪這邊的動靜,那女子忙放下手中針線,起身走了過來,滿臉關切:“謝天謝地,瑞哥兒總算醒了。” 這婦人四十來歲年紀,神色有些憔悴,穿著素服,頭上插著銀簪,打扮與見過的婆子媳婦子不同,根據本主的記憶,正是五房長媳郭氏,沈瑞小聲喚道:“嬸娘……” 不想嗓子暗啞,扯得喉嚨生疼,沈瑞的臉團成一團。 那女子正是郭氏,這兩日就由她照看沈瑞。愛屋及烏,見沈瑞難受,她當然受不住,忙坐在床邊,撫著沈瑞后背道:“既是嗓子不舒坦,二哥先別說話,等潤潤喉嚨,舒坦些了再說。” 沈瑞輕輕點頭,面上露出幾分感激。 雖不知這次昏睡了多久,可前幾日的“待遇”他可還記得清楚,自己處境實在堪憂。要是在這家里這沈瑞真的有人疼愛,也不會魂飛魄散。 《紅樓夢》中賈寶玉呼奴使婢,自己名分上是沈家嫡子,可比尋常庶子還不如。 因初醒來前世今生的記憶有些混亂,他還猜測自己的身世是不是狗血,并不是沈家子孫,才被如此苛待;如今想起后世族譜所記孫氏傾嫁資做善事,老安人如此待親孫的原因,多半是因這個緣故。雖不知孫氏為何會有這樣的決心,可是沈瑞也瞧出來,憑著老安人與沈舉人對自己這個嫡孫的狠心,即便孫氏的嫁妝還在,也未必能到自己手中。 可孫氏嫁妝不在,那被遷怒的也定是孫氏的親生子。 要是這個小身體大些還好,可偏偏只有九歲,就算富家少爺不想做,難道還要出去做乞兒不成?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想要做乞丐,也未必能如意。畢竟這世上還有人販子這職業,還有販賣人口牟利的行當。 至于上后世小說上所說,卷了身邊財物,一走了之,換個地方買房置地重新生活,那只是臆想。明代戶籍政策定制的已經十分周密詳細,沒有衙門開具的路引,壓根就不能出百里之地。 “咕嚕咕嚕”,肚子跟打鼓似的,驅散了沈瑞滿心憂慮…… 第十三章 靈前孝子(六) 見郭氏看自己的肚子,沈瑞很是不好意思地低頭。 郭氏既同孫氏交好,早先也是常來四房的,自見過沈瑞。曉得他盡管大規矩不差,可沈瑞確實被四房老安人溺愛性情有些驕縱。現下見他性情大變,如此靦腆乖巧,郭氏不會想到沒“野鬼附身”,只是越發覺得他可憐,小小孩童,數日之間,被磋磨至此,本是小霸王似的性子,如今怯生生的開始看人臉色。 郭氏一陣心酸,眼淚一下子涌了下來,忙低了頭拭了淚,柔聲道:“瑞哥兒昏睡了兩日米水未進,看來是餓壞了,嬸娘這就使人給瑞哥兒拿吃的。”說罷,回頭喚了那個素服婢子,吩咐了兩句。 那婢子應聲下去,沒一會兒轉回,手中已經提了食盒,后邊跟著那個孝服婢子,手中端著炕幾。 又有一婢子端了水盆過來,服侍著郭氏卷起袖子。郭氏親自投了毛巾,給沈瑞擦了臉與手。 沈瑞是孩子身不假,里頭卻是大老爺們心,被人當孩子似的擦手擦臉,哪里能自在,又不好避開,只能紅著臉任由郭氏擺布。這低頭模樣,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小心怯怯,看的郭氏越發心疼,忍不住摟在懷里,哽咽道:“我的兒,是嬸娘不好,嬸娘當早些來看你,當早些過來看你。” 沈瑞雖被抱個滿懷,可聽著這哀傷的話語,實生不出歪念遐思來,又不曉得當說什么,唯有默默不語。 那提了食盒的婢子見狀,勸道:“娘子,哥兒還餓著哩。” 郭氏忙起身拭淚,吩咐婢子擺好小幾,親自打開食盒,擺了幾盤小菜小點心出來,又盛了一碗稠粥。 沈瑞早餓了恨了,眼睛要黏在小飯桌上,只覺得米香菜香撲鼻而來,而不住身子往前探了探。只是骨子里到底是成人,眾目睽睽之下,做不出搶食之舉,只熱切地望著,咽下一口吐沫,雙手接過粥碗,一調羹一調羹地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