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只大白貓，原本蹲在月亮門上，沈睿來的時候屏聲靜氣的，沒有驚動這貓。兩個婆子手中提了燈，晃了貓眼，大白貓才跳出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那膽小的婆子嘴里已經(jīng)念個不停：“真是駭死人了。”

    話音未落，一陣夜風(fēng)吹來，那婆子手中的燈又晃了起來。

    那膽小婆子雙股如篩康似的，牙齒“咯咯噠”：“老jiejie，這院子恁慎人……莫不是娘子、娘子沒走遠……”

    那抱怨的婆子道：“虧心的又不是咱們，怕什么？”嘴里這樣說，到底存了畏懼，向四下作揖道：“老奴們都是不相干的，心里恭敬著娘子。娘子若還沒走，就好生保佑二哥平安……莫要存了怨氣……”

    天上浮云遮月，四下里越發(fā)幽暗。

    夜風(fēng)陣陣，本已經(jīng)靜止的燈籠又搖晃起來，兩個婆子到底嚇了膽，舉著燈籠胡亂晃了一下，口中道：“看過了，看過了，快走！”

    一刻不敢停，慌慌張張拉上門，腳步聲很是急促，少一會兒便恢復(fù)寂靜，已經(jīng)走的遠了。

    沈睿站在門后，卻是眼前一陣陣發(fā)黑，直覺得頭疼欲裂。

    一個兩、三歲的紅衣童子，揮著小胳膊，沖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撲過去，口中叫著“娘，娘”，卻被一把抱住，一個五十老歲的老婦人慈愛地摸著他的頭，道：“你娘忙著管家哩，瑞哥兒勿擾了你娘，祖母叫人你做糕吃。”

    那年輕婦人只笑吟吟看著，并沒有上前抱孩子。

    再次見年輕婦人時，童子只淡淡地喚了聲“娘”，就專心守著半碟桂花塘年糕，吃的專心。

    童子到了五、六歲，旁邊跟著兩個小廝，一個提著鳥籠，一個在地上翻筋斗，口中道：“二哥別做那書呆子，傻愣愣的被人瞧不起，要做大俠才氣派哩。二哥是沈家四房嫡子，身份尊貴著哩，甚也無須怕。”

    學(xué)堂上，童子看著眼前擺著的《三字經(jīng)》，一臉厭惡。

    童子到了七、八歲，身邊的仆婦不忿道：“老爺偏心哩，只疼二娘與大哥，二哥才是嫡子哩，那狐媚子手段高，那小婦養(yǎng)的孽種處處搶二哥風(fēng)頭，恁不是個好東西，二哥勿要給她們好臉色，省的被當成好欺。”

    學(xué)堂上，先生在襃贊一個小少年，童子回過去去，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睛里能射出小刀子。

    廳堂里，一個中年人摸著胡須，亦贊了那少年兩句，對答之間，都是滿意之色。童子耷拉著腦袋，使勁賺著拳頭。

    中年人離去，少年轉(zhuǎn)過身來，摸著童子的童，輕聲地道：“我教二弟背書吧，二弟背會了《三字經(jīng)》，爹也會贊二弟。”

    童子一把打掉少年的手，瞪著眼睛道：“小婦養(yǎng)的孽種，誰要你教！”

    那少年的手僵住，面色慘白。

    童子得意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跑開。

    童子長大差不多現(xiàn)下這個大小，那年輕婦人已經(jīng)不再年輕，呈現(xiàn)幾分老態(tài)，滿臉蒼白，躺在床上，滿臉慈愛地看著他，道：“不盼我兒顯貴，只愿我兒平安。”

    童子神情不解，可也乖乖巧巧，并無在其他人面前的跋扈任性。

    那婦人輕笑道：“不愛讀書也別勉強自己讀，只需知禮曉律法就好，可也莫要想著做游俠兒，當游俠兒挨打了可是疼哩，又不是良民，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關(guān)進大牢去。”

    童子不忿道：“他過童子試哩……大家都笑話我……”

    婦人伸出手來，摩挲著童子的頭，笑吟吟道：“嚼舌者心中多有鬼，我兒要心思清明，行事切莫沖動。沒有耕耘，勿談收獲，天上不會掉餡餅。他能有今日，也是經(jīng)歷十年寒暑，日日手不離卷，可敬不可嫉。族中雖以讀書為重，可農(nóng)本傳家也不乏其人，我兒做個自在員外就好，只是莫忘了沈家是忠厚人家，對待佃戶下人勿要苛待，多行善事。若實在是想要與他爭口氣，也莫要冷面以對、惡語傷人，往后早些成親生子，好生教導(dǎo)我那孫兒讀書就是。你們到底是手足兄弟，不要在人前落下短處。”

    童子拉著婦人衣袖，看著她衣袖下露出個皮包骨，紅著眼圈道：“兒子長大了，不會再像小時那般不懂事，以后也會做個好員外，娘也要聽兒子的，好好吃藥，早日好起來。”

    婦人點點頭，眼神卻有些迷離。

    畫面一轉(zhuǎn)，依舊是婦人房里。

    婦人已經(jīng)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地上跪滿“嗚嗚”哭泣的婆子丫鬟。

    童子呆呆地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門口進來幾人，童子轉(zhuǎn)過頭去，冷冷地看著那幾人，視線落在一俏麗婦人身上，張口說著什么。

    那婦人一愣，隨即雙眼含淚，搖搖欲墜。

    童子卻越發(fā)著惱，指著那婦人說著什么。婦人旁邊的中年人面色鐵青，移步要上前，卻被旁邊的少年拉住胳膊。

    那少年紅著眼圈上前，開口要說話，童子卻使勁一推，那少年摔倒在地，額頭正好撞到旁邊的條案上，鮮血一下子涌出來……

    第五章 歲暮天寒（五）

    直到回了小跨院，沈睿深思依舊有些恍惚。

    原來重生到五百年前，沈睿不再是沈睿，而成為沈瑞。

    這家人太不正常了。

    老安人將孫子養(yǎng)在身邊，人前溺愛，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重新看這段記憶，這溺愛都是水份。

    即便名義上是老安人親自撫養(yǎng)嫡孫，也不過是交給養(yǎng)娘、婢子照看，每日里跟逗小貓小狗似的逗弄一二。身邊安排侍候的小婢小廝，一個比一個淘氣，整日里引著他玩。略有一兩個懂事，勸著本主的，沒幾日就因這樣那樣的失誤打發(f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