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桌中間偏右，大致正好是阿爾蒂爾和霍華德兩人的正對面，溫繼飛此時站在那里，展開雙手支撐桌面，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里有一種俯視感和壓迫感。

    一個少尉，在俯視一名方面軍將軍和一位聯(lián)盟議員。

    在坐的四名官員里除了劉一五外還沒有人知道他具體說了什么，但是現(xiàn)場那種狀態(tài)和氛圍的變化，他們都能感覺得到。

    坐在側(cè)邊上的小翻譯仰起頭看向溫繼飛，看了得有幾秒鐘，睜得很大的一雙眼睛眨了一下，兩下，眼神里既有驚惶，還有迷茫。

    “是假的吧？剛剛還那么有趣、和氣的人，那么不正經(jīng)的……”

    她在心底這么懷疑了一下，但是這份懷疑很快就被她自己擊碎了。

    因為溫繼飛少尉此時已經(jīng)完全不同剛才的眼神和整個人呈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都在告訴她，這是真的。

    溫繼飛沉默著，用簡單而平緩的手勢示意她完成翻譯。

    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抖，小翻譯轉(zhuǎn)述了溫繼飛的話。

    長桌上的人在這一瞬間陷入各種情緒，有驚惶，有懷疑，有憤怒，也有茫然和思索。

    霍華德著急地轉(zhuǎn)頭去看劉一五的表情和狀態(tài)。劉一五偏頭向外，安靜的抽著煙，只留給他一個鐵血軍人線條硬朗，沉默的側(cè)臉。

    “我，你……”他快速轉(zhuǎn)回仰頭看向溫繼飛。

    目光對上。

    溫繼飛的眼神淡漠，嘴角稍稍勾起一下。

    “這頂軍帳已經(jīng)被包圍隔絕了，不信的話，你們可以自己出去看一眼。”

    “當(dāng)然，出去的人會先死。”

    溫繼飛說一句，小翻譯說一句。

    他沒有激烈的語氣，小翻譯也沒有。

    霍華德的眼神從驚疑開始逐漸變化。

    這時候，溫繼飛說：“陳軍團長覺得你們最好死在這里。”

    “他說，陳軍團長覺得你們，我們，最好死在這里。”小翻譯說。

    陳軍團長，陳不餓，人間無敵……霍華德的支撐在這一瞬間徹底崩塌，眼神中再沒有懷疑的色彩，只剩下了驚恐和惶然、痛苦。

    阿爾蒂爾和杰克森要鎮(zhèn)定一些，但是也沒好到哪里去。陳不餓要保韓青禹的決心，他們一早就了解。只是沒想到老人會這么極端。

    當(dāng)人間無敵的華系亞方面軍軍團長選擇走向極端……

    “為什么？”霍華德聲音有些顫抖問。

    “因為你們的立場很值得懷疑。同時當(dāng)你們離奇而查無證據(jù)的死亡，不，是消失在這里。這并不會讓這次的事件變得更嚴重，因為它本身就已經(jīng)足夠嚴重了。我們覺得這樣反而能讓韓青禹少校更安全一些。這能夠讓那些跟你們一樣，迫不及待想置他于死地的人，都停下來，先好好掂量一下。”

    溫繼飛平淡說完，后退幾步，站在軍帳門口冷淡的看著他們。

    軍帳外的風(fēng)聲一直都在，剛才沒有什么感覺，現(xiàn)在清晰傳進耳朵里，有影子在篷布上搖晃。

    霍華德和阿爾蒂爾互相看了一眼，他們知道，很快就會有人沖進來，完成殺戮和痕跡掩蓋。

    他們會被抹去，悄無聲息。

    事后蔚藍肯定會查，但是那注定沒有意義，這里是中間地帶，沒有人敢把懷疑的對象放在陳不餓身上，因為他是人間無敵陳不餓，史上最強的星耀蔚藍。

    就算有人敢，他們也不可能得到證據(jù)。

    沒有人不恐懼死亡，何況還是這樣如螻蟻般無謂的死亡。

    霍華德的眼神開始絕望，開始有眼淚流出來，他試著站起來，又一下坐了回去，反復(fù)兩次后椅子咵啦一聲倒地，他整個人跟著摔在地上。

    阿爾蒂爾要好一些，他畢竟是一名將軍。只是他現(xiàn)在的憤怒和歇斯底里，看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底氣，因為對方，是陳不餓。

    他會反抗的，如果真的沒有機會。只是他同樣很清楚，他的反抗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阿爾蒂爾將軍說我們沒有罪責(zé)，說，我為蔚藍戰(zhàn)斗……”小翻譯猜想自己應(yīng)該也會死，或至少被永遠地囚禁，她在哭，哭著完成了翻譯。

    “不重要。”溫繼飛冷漠說。

    小翻譯轉(zhuǎn)回去，“不重要。”

    不重要？是啊，不重要。阿爾蒂爾愣了幾秒鐘，頹然坐下。

    從激烈到沉默的現(xiàn)場。

    滴答、滴答。

    “你大爺唉，就沒一個正常的，都特么膽大包天。老子遲早逮一個揍一頓……就你了。另外三個打不過。”

    劉一五看了溫繼飛一眼，同時在心底默默罵了一句。

    剛才，溫繼飛說到這是陳不餓的決定的一瞬間，劉軍長徹底驚了，差點直接罵出來。為此他伸手捂嘴巴……他嘴里叼著煙呢，啪一巴掌，就把煙頭拍嘴唇上了……

    “解氣了嗎，銹妹？哈哈，瘟雞哥說了會替你報仇的。”

    看著面前的畫面，溫繼飛在心里嘀咕說完，嘴角慢慢咧開，燦爛而得意地笑著，突然向里跳了一步說：

    “驚喜嗎？！其實我開玩笑的。”

    小翻譯淚眼婆娑看向他。

    “告訴他們吧，我鬧著玩的。”

    “嗚，真的嗎？”

    “嗯。”

    “嗚，為什么呀？！”

    “看大家都困了，幫你們提提精神。”溫繼飛笑著說。

    “……”

    在一片茫然困惑的眼神中，小姑娘完成了翻譯。

    但是，阿爾蒂爾和霍華德依然用了很長的時間，很困難，才相信事情可能只是一個玩笑，他們今晚不會死。

    “你竟然膽大妄為和無知到敢用這樣的事情打趣？！”霍華德重新坐好了，整個人顯得很激動，也很憤怒。

    小翻譯轉(zhuǎn)述。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信了。”

    溫繼飛等待了一會兒，等到杰克森、阿爾蒂爾、霍華德和在場的精銳戰(zhàn)士們都露出思考的神色，才接著說：

    “你們幾乎沒有太多懷疑就相信了。對于那個人間最強的名字，華系亞方面軍的軍團長，曾經(jīng)手刃紅肩的星耀蔚藍擁有者……你們相信他會在前線陰謀殺戮一位方面軍指揮官，一名聯(lián)盟議事會成員，一名聯(lián)盟高級將領(lǐng)，再還有，后面這些在和大尖的一次次戰(zhàn)斗中，英勇活下來的精銳戰(zhàn)士。”

    這段話，陳述和翻譯是幾乎同步的。溫繼飛的語氣一點一點提升，小翻譯也一樣。

    霍華德和阿爾蒂爾聽著，杰克森和戰(zhàn)士們也聽著，似乎有些明白，但又都還不清晰。

    溫繼飛繼續(xù)說：

    “陳不餓這三個字，不該是比阿方斯更大的圖騰嗎？！斬殺紅肩，服役超過四十年，雖然人間無敵，可是整個世界都在說他只剩下最后一刀就會死，他還在為蔚藍征戰(zhàn)……而你們相信他會向自己的戰(zhàn)友設(shè)計陰謀殺戮，會這樣為惡。”

    “那么，為什么你們不能去相信，至少懷疑，你們西歐羅巴的圖騰，我們蔚藍的初代星耀，你們神圣的阿方斯家族，其實真的在作惡呢？！因為覺察被發(fā)現(xiàn)，他們陰謀殺害韓青禹少校，導(dǎo)致整支1777小隊死傷慘重！”

    “所有你們剛才相信陳不餓軍團長會殺掉你們的邏輯，放在阿方斯身上都成立，不是嗎？至少十倍。”

    “而且，他離開戰(zhàn)場很久了，你們真的還了解他嗎？！”

    溫繼飛說完，突然一腳踢飛了地上的一塊木板，木板砸在篷布上，咔一聲落在地上。如果說今晚所有東西都是假的，演的，至少溫繼飛的憤怒和憋屈，是真實無疑的。

    霍華德和阿爾蒂爾沉默了一會兒，“我們……”

    他們的信念正在崩塌。

    其實他們剛才就已經(jīng)開始亂了，在溫繼飛混亂的邏輯和陳述里，他們跟著思考了那個飛行員的命運，思考了很多東西，現(xiàn)在猛然一下被引導(dǎo)，擊穿信念，那些關(guān)于阿方斯家族收集年輕天才尸體，殺戮蔚藍戰(zhàn)友，陰謀設(shè)計韓青禹和1777的傳言，開始第一次被認真的審視和嘗試接受。

    他們開始有些不寒而栗。

    而如果真的沒有這些……那韓青禹少校不惜代價要報復(fù)阿方斯家族的理由呢，在哪里？！

    “如果真的想要參與這個案子，請一定先把立場脫離出來，你們，還有跟你們一樣的人們，謝謝。”

    溫繼飛頓了頓，走到小翻譯面前，溫和說：“謝謝，還有對不起，嚇著你了。”

    小翻譯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溫繼飛抱歉笑一下，轉(zhuǎn)身走向軍帳門口。

    “干得不錯。”劉一五在身后說：“有點意思，我猜也會有點用。但是只是說服他們兩個，其實遠遠不夠，這里頭牽涉的東西太復(fù)雜了……”

    劉一五想說要不讓軍團長安排一下，你去聯(lián)盟議事會上再來一遍？不過真那樣的話，場面可就大了啊，唉。

    “我知道的。”溫繼飛轉(zhuǎn)頭笑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慘淡，說：“可是這樣至少痛快一點。”

    劉一五想了想，點頭。

    溫繼飛繼續(xù)說：“謝謝劉……欸，劉叔你嘴怎么黑了？”

    “我……關(guān)你屁事？！滾滾滾！”

    劉一五罵道，同時偏頭抹了抹嘴唇。

    …………

    作為最后一個受審的人，溫繼飛回到作為牢房那個軍帳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接近四點鐘。這里頭絕大部分時間是他用掉的，所以也怪不了別人。

    意外的，韓青禹、吳恤和銹妹都不在。

    只有一個之前見過兩三次，參謀長身邊叫做張翊的軍官，坐在軍帳里等他。

    “趁著那邊審訊，還有這里的指揮官都在錯亂，他們?nèi)ボ妶F長那了，讓我等你……咳，我等了很久。”看見溫繼飛，張翊站起身……“哎喲腿麻了，欸欸欸……”

    他踮著腳跳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什么，軍團長來了？！”溫繼飛連忙把人扶起來，說話時表情有些慘。

    “嗯。”張翊緩了一會兒，適應(yīng)了，說：“咱們走吧。”

    說罷他走在前面。

    凌晨四點的夜幕下，溫繼飛老實在后面跟著。

    “得，老頭要是知道了剛才的事，他肯定會知道啊……堂堂軍團長，不會親自動手削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