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她今日連府門都未出,只聽女使在自己耳邊吹風道:“聽說西郡那位嘉寧縣主今日在珍珠樓擺了好大一場宴,邀了許多官眷女子前去,就連前攝政王妃都去了。長公主您與她私交那樣好,竟也不見她給您遞封拜帖來。” 成柔自認還算了解白傾沅的為人,這些話她只作耳旁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正當那女使還要嚼舌根的時候,南梔快步穿過前庭,趕到了她面前。 “公主,成熙長公主帶人敲了登聞鼓!” 只這一句話,便足夠叫成柔魂飛魄散。 她騰地起身,抓緊南梔問道:“她帶了誰?” 南梔吞吞吐吐,“聽說,聽說帶的是個男的,好像是蜀中什么……公主您去哪?!” 她話還沒說完,成柔便健步如飛向外奔去。 “進宮!” 長安殿早已不是個把時辰前的長安殿。 如今的長安殿殿門依舊大開,卻只余寥寥幾人。 文武百官皆被趕至偏殿,羽林軍奉覃質之命看守他們,任何一個敢沖出長安殿偏殿之人,都格殺勿論。 “原來要從太后娘娘嘴里討一個公道,竟然這么難。”成熙站在臺下,悲哀地瞧著狼狽地靠在龍椅上的這對母子。 “你們這是要討公道嗎?你們這是要討哀家的命!”召未雨歇斯底里。 她的發髻凌亂,她的指甲斷裂,她的面色慘白,她的形容殘敗,她為了護住陶宣,在龍椅上磕撞地頭破血流,她再沒了一個太后娘娘該有的樣子,活像個市井潑婦。 江韶華發了狠,拔出方才從羽林軍手中借來的刀劍,提著它一步步走上那至高無上的臺階。 劍鋒劃過冰涼的地磚,發出刺耳的聲音。 “寫一封圣旨,將當年之事全部公之于眾,將你的所有惡行,從我外祖家的覆滅,到先皇后的發瘋,到你將我丟棄,到顧家的滅亡,再到你和蔣家的陰謀,前因后果一一書盡,你和皇帝就還有活命的機會,否則,我不會再對你們客氣。” “你胡說!”召未雨見他逐漸逼近,趕緊抄起手邊的東西往他身上砸,似乎這樣就能叫他離得遠些。 茶盞,狼毫,奏折……她能砸的幾乎都砸了,可江韶華那泛著寒光的刀劍還是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她拉著陶宣不斷向后挪,卻又執著地擋在他面前,自暴自棄地哭道:“不是我,你說的這些,真的不是我,是陶灼,舒妃的母家,是陶灼要把他們除掉的,他說只要除掉他們,你和舒妃就沒了依靠,就不會有威脅了……” “你還在胡說!” 江韶華對她的狡辯忍無可忍,將刀劍指向她脖頸,絕情絕心。 “你以為將事情全推給陶灼一人就行了嗎?后宮里頭跟他通風報信的人不是你召未雨又是誰!先皇后要殺人,你兒子的性命是性命,我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嗎?!不必你再動手起旨了,我今天就要——” “住手!” 第81章 結局下 成柔跌跌撞撞跑進長安殿, 正好見到江韶華拿劍抵著召未雨的脖子。 她一個踉蹌,慌手慌腳地跑上前,強行拉著江韶華的手, 將劍從召未雨的脖子上移開。 “不要, 哥哥不要,你不要殺她, 我求求你了。” 她哭著護在召未雨和陶宣面前,朝江韶華跪了下來。 陶宣在見到成柔的這一刻,才終于看見了一點曙光, 膽怯又飽含希望地喊了一聲“jiejie”。 他想逃出去, 他想成柔救他出去, 去到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被困在這里繼續崩潰。 成柔聽著他的聲音,淚如雨下, 泣不成聲,“哥哥,看在我, 看在我當年救過你的份上,不要殺他們, 求求你不要殺了他們,哥哥……” 江韶華的衣擺被成柔拽在手里, 他向后退了一步,不愿見到成柔跪在自己面前。 “成柔,你起來。”他泠聲道。 “不,哥哥你答應我,不要殺了他們,不要殺了他們, 我當年救過你的,哥哥,哥哥你看看我,看看我,不要殺了我母親,她是我母親啊!” 成柔整個人都快伏到了地上,眼淚鼻涕混跡在一處,哭得滿臉模糊,江韶華神情悲慟地看著她,想起十幾年前的那個雨夜。 “求求縣主救救我哥哥吧。” “把我哥哥救出宮去,等宮里平安了再把他送回來。” “拜托縣主了。” 十幾年前的兩個小姑娘,也是這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拖著血rou模糊的他,跪在華原縣主的馬車前。 當年的華原縣主答應了救他出宮,可現在的他卻不會答應成柔,放過召未雨。 “啊——” 他不過怔愣片刻的功夫,召未雨竟然就趁機抽出了發間的金簪,拼盡全身的力氣向他刺去。 所有場面都交錯在一瞬間。 成柔見到簪子的一剎那,撲上前去擋在了江韶華身前,那金簪末端的尖利狠狠扎進成柔的脊背,頃刻間鮮血迸發。 “成柔!” 站在臺下的成熙率先看見她的動作,只是要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成柔悶哼一聲,痛苦地半倒在江韶華身上。 而江韶華手中的劍,在見到召未雨朝自己刺過來時便下意識舉了起來,此時正直直地刺進她的腹部。 原本該是兩敗俱傷的場面,江韶華卻因為成柔突如其來的動作,得以幸免。 召未雨震驚地看著成柔逐漸滲血的后背,錯愕的瞳孔瞪大,說不出任何話來。 長劍從她腹部抽出,被江韶華哐當一聲砸在臺下,他手足無措地抱住成柔,失了所有的判斷能力。 “哥哥……”成柔已經開始渾身發顫,止不住抖動的手依然頑強地想要抓住江韶華,斷斷續續的蚊聲苦苦哀求,“求……求你了,不要……殺了,殺了他們……哥……哥” 她看不見自己的母親已經長劍入腹,正在她身后徐徐倒下。 溫熱的鮮血噴灑在她后背,而她毫無知覺。 陶宣幾下爬過去,接住自己血流不止的母親。 “母后!”悲痛的哀嚎響徹長安殿。 成柔似乎知道了什么,卻沒力氣再回首去看,她顫著嘴巴半開不合,揪著江韶華的衣領,無聲痛哭。 成熙幾步上來將那長劍撿起,扔給陳玉卿,吼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去喊太醫啊!” 陳玉卿有生之年見過最血腥的場面便是上回在穎川附近遇刺的時候,可是遠沒有這回給他的震撼來的大。 他深吸幾口氣,提起那帶血的長劍就往外沖。 成熙再回首,只見長安殿的高臺之上,滿目瘡痍。 倒在臺子上的,跪在臺子上的,死在臺子上的,都曾是她的親人。 就連召未雨,在她的母親沒出事前,對她也是回回笑臉相迎,溫柔以待。 母親啊,她的母親,她的皇后娘娘。 “成熙,過來。” 御花園里,一身牡丹紅衣的女人坐在亭子石墩上,正輕撲團扇,眉眼柔和地看著她。 她一遍又一遍地說:“成熙,過來。” 她含淚向前走了兩步,可是她卻不見了,大殿開始搖晃起來,等她再回神,看見的卻是陳玉卿。 新婚夜的陳玉卿,鮮花著錦,滿面通紅。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紅蓋頭,萬分溫柔地喚她“公主”。 他還說:“往后,臣定當好好呵護公主,將公主視若天下唯一的珍寶,天上的月亮。” 說句情話都笨拙的要命,也不知當年是怎么考上狀元的。 “公主。” 熟悉的聲音再次回響在耳邊,成熙蘊著淚,循著響動緩緩轉身。 完好無損的一個陳玉卿站在她眼前,正呆呆愣愣地看著她。 沒有鮮花著錦,沒有羞澀難當,只是坦坦蕩蕩,真真實實地站在她面前。 淚珠忽然落了下來。 過往皆幻影,奢想皆虛妄,她靜默地站在大殿里,即便身邊人就是枕邊人,仍覺空曠寂寥。 陳玉卿笨手笨腳,不知該怎樣去安慰她,她卻自己抹了眼淚,冷靜道:“去把那些大臣們放出來吧,都結束了。” “好。” 他雖然聽著吩咐離開,卻是一步三回頭,始終放不下心來。 成熙沒有理他,而是終于向那座血跡斑斑的高臺走去。 成柔已經被送去偏殿救治了,江韶華抱她過去,現在的臺子上,只剩陶宣還抱著召未雨,緊緊地抱著,仿佛相依為命。 “她手上的人命,你其實大多都知道吧。”她臉上的淚漬風干,此時安靜地同陶宣講著話,偶爾有些抽疼。 “只是你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的朝廷,你心里早就默認了,如若不是后來她與你理念相悖,你還打算裝傻到什么時候?” “我從不指望你能做個多好的皇帝,只是你不能視人命如草芥,你的骨子里跟她是一樣的,周美人的孩子是孩子,召顏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是嗎?” “你喊我十幾年長姐,我卻從未教過你做人的道理,陶宣,你知道父皇給你們幾個兒子取名時,照的是筆墨紙硯,陶宣陶宣,你本該是最干凈無瑕的宣紙啊……” “長姐……” “別再叫我。” 成熙哽咽著抬頭,將新冒出的淚滴逼回眼里,而后帶著徹底的失望,轉身離開。 *** 時疫只是謠言。 只是一個為了讓召未雨心甘情愿關上城門的謠言。 不過半日的功夫,城門再次大開,白傾沅看著灰蒙蒙的天,站在珍珠樓前,送走最后一批官眷夫人。 忽然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