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朗朗女聲一路沿著外墻傳來,白傾沅回過神來,約摸知道這是誰了。 成熙和成柔趴在門邊上向里張望的時候,完全沒想到,白傾沅也會剛好一雙眼睛烏溜溜地盯著她們。 三人六只眼睛對了個正著,成熙率先反應過來,與成柔對視一眼,呵呵傻笑。 這兩個,都是皇帝的親姊妹,大晏的嫡長公主。只不過,一個是先皇后所出,一個是當今太后親生。 先皇后生的女兒是成熙,成熙性子活潑熱烈,落落大方,有著一個皇室公主該有的所有品質氣度。而成柔人如其名,溫溫柔柔,軟和似水,雖有召太后那樣強硬的母親,性子卻不似她。 于上一世的白傾沅而言,成柔是她的知己好友,成熙是她的救命恩人。 雖然她這條命,最終也沒堅持多久,但如果不是成熙,她最后不會死在顧言觀的懷里,而是被一把火燒毀在暗無天日的冷宮里。 如今再次親眼見到她們,白傾沅的心情復雜無比。 成熙一如既往地熱絡,見她好奇地盯著她們,便主動露出個笑臉,先發制人:“你就是嘉寧縣主?” 白傾沅歪歪腦袋,揣著明白裝糊涂:“你們是?” “我是成熙。”成熙挺直了腰桿,“這是我meimei,成柔。” 成柔也順勢被她拉起身來,眉眼清淡的女子,連彎了眉毛都像是水墨畫。 白傾沅看的入了神,沒由來地想起上一世成柔的歸宿。 她的駙馬,死在建承十年的大雪里。 原以為虎毒不食子,成柔身為太后的親閨女,無論如何也不會人生慘淡。結果誰知,她的駙馬,她的孩子,全都死在了那場剿殺攝政王的大雪中。 建承九年的大雪,埋的是不僅是jian佞悖臣,還有國朝公主一生的幸福。 原來她的婚姻,不過是太后與攝政王權力相爭的一步棋。 相較于成柔后來的郁郁寡歡,成熙倒是豁達得很,因為,她似乎并不很愛她的駙馬。 在駙馬客死異鄉的噩耗傳來之時,除了手中杯盞小酒頗有微濺,她沒有任何別的反應,就連微蹙的眉毛都像是在為灑出去的美酒傷懷,而不是為駙馬的死。 駙馬死后不到一年的時日里,她公主府的面首換了一批又一批,無人苛責,無人敢問。 她是大晏高傲的長公主,她可以過最恣意暢快的人生。 白傾沅到現在都不知道成熙是如何在大火中救下的自己,又是如何將自己護送出宮,與成柔相比,成熙于她,更像一團迷。 “想什么呢?”成熙鮮活的模樣晃動在白傾沅面前,叫她回了神。 她眨巴眨巴眼睛,“在想,成熙和成柔,又是誰?” 沒想到她會問的如此直接,一時間,兩位長公主面面相覷。 南覓察言觀色,立馬上前附在她耳邊道:“是皇上的兩位姊妹,成熙長公主和成柔長公主。” “哦——”白傾沅故意拖長尾音,問她道,“那她們怎么都知道我是誰?” 南覓笑著:“您住在靈泉寺的消息早已傳遍京城,公主們知道也不奇怪。” “也是……”白傾沅呢喃自語,終于慢悠悠地將目光轉回到二人身上。 成熙不偏不倚,堪堪對上她滿是打量與好奇的神情,末了又聽她問道:“那我,是不是該下床行禮?” 見她話音剛落,便真撐著身子打算下地,最先著急的不是旁人,而是張太醫。 她的手還有扭傷,此時撐著床榻竹席用力,無異于雪上加霜。 被忽略在一旁的張太醫見此情形,腦袋青筋突突直跳,在角落里顫顫巍巍出聲道:“縣主的傷,傷……” “受傷了?” 成熙仿佛這才注意到她額角的紗布以及手腳的紅腫,成柔亦皺了眉頭,沉默著上前想看看她的傷口。 白傾沅本就坐在床榻上,見她這個舉動,一時也忘了躲,由得她拉起了自己細白的手。 “怎么腫成了這副模樣?”成熙在邊上看著,觸目驚心。 這不提還好,一提,白傾沅便不得不開始絞盡腦汁想個說法:“我剛到靈泉寺不久,覺著這里的一切都稀奇得很,所以經常四處亂走攀爬,太醫也說了,適當的出行有利于身體的恢復……” “只不過夏天山上陣雨多,我一時沒注意,這手腳就是今早在靈泉寺門口摔了一跤引起的,沒什么大礙。” 成柔天生一副菩薩心腸,見她這樣,難免心疼,于是對她愈加輕柔道:“你也是的,姑娘家家,皮相不可謂不重要,哪里就能把自己頭也弄破了,手也弄折了呢。你爹娘遠在西郡知道了,該有多心疼。” 面對成柔突如其來的關心,白傾沅受寵若驚,成熙在一旁打趣道:“成柔最會關心人了,你習慣就好。我們倆是聽了太后娘娘的吩咐,上山陪你解悶的,也就這一陣子功夫了,等她嫁了人,想聽她念叨也聽不到了。” 成柔登時紅了臉:“什么嫁人,jiejie你別亂說。” “還羞起來了?那日咱們分明聽到太后娘娘與皇叔商議,說蔣家的少將軍與你,很是般配。” 本只是聽玩笑的白傾沅忽然一愣。是了,算算時日,成柔已經快嫁人了,而那場婚姻,是她一生悲劇的開始。 第12章 道往事 成熙是去歲年底成的親,駙馬是建承三年的狀元郎陳玉卿,出身潁川陳氏,高門顯赫,富貴之家。 那本是一樁人人稱道的好姻緣,可惜兩人成親不滿半年,駙馬便被外派到了北郡巡察,沒個一年半載的回不來。 成熙因此一個人閑在了公主府,時不時地飲酒設宴作樂,眾人看在眼里,只覺再這般下去,恐怕等駙馬回來,長公主殿下都要忘記他是誰了。 本以為,太后叫她和成柔上山陪著白傾沅,她便會收斂起性子,安靜呆著,誰知她竟又打起了這靈泉山的主意。 “我見這山寺竹林后頭,有一處溫泉佳地,雖不方便泡澡,但用來玩耍也是不錯。”成熙尋了樂子回來,興致勃勃道,“山間清涼,到時候,喊了大家來避暑,再做一場曲水流觴,豈不美哉。” 此時還只晨間,白傾沅原本耷拉的雙眼因此瞪大了不少,她邊打著哈欠邊說:“你這么一大早,就去過竹林后頭了?” “是啊。”成熙呷了口茶,神神秘秘道,“你猜,我在那里碰著誰了?” 白傾沅心下一咯噔,直覺不好,有種自己不想被人看到的寶貝疙瘩忽然暴露的感覺。 果然,成熙享受地閉上眼,嘴里慢慢悠悠吐出三個字,“顧言觀。” 倏忽,她又睜開眼,生怕白傾沅不知道他是誰,補充道:“從前顧大將軍的獨子,母親是沈家那位華原縣主,仔細論起來,我和成柔也是要叫他一聲表哥的。” 白傾沅自小長在西郡,雖在意顧言觀,但對于他們盛都人士祖上的那些彎彎繞繞,卻不大了解,迷迷糊糊問道:“華原縣主?” 成柔告訴她:“華原縣主,她的父親是前大理寺卿沈賀年,昭月長公主獨子,昭月長公主又是瑞安帝的嫡長女,自然是帶著親的。” “聽說,她的縣主封號是一出生便由和興帝親賜的,于京中女眷而言,也是頂尊貴的。” 大晏貴女之中,除了皇家公主之外,郡主是僅次于公主的存在。不過大晏四郡之主皆稱王,其中只瑞安年間,西郡白家出過一個女王爺,她便是大晏唯一的女郡主。而郡主之下,便是縣主。 大晏縣主之多,數不勝數。眾人卻也都明白,雖同樣是縣主,但御賜的勝過中宮起旨的,有封地的勝過沒封地的。 而這其中,既有封地,又是御賜的,便是極為難得的。這樣的縣主,滿大宴也只三個。最出名的莫過于昭月長公主的嫡親女兒,咸平縣主沈時璟,也就是華原縣主的親姑姑。 白傾沅又問:“那既然能娶到華原縣主,想來顧大將軍也是厲害的?” “自然厲害,從前的顧將軍在大晏可是這個!”成熙在晨光中豎起了大拇指,“若是沒有顧將軍,哪里會有如今北境的平靜,大晏的安寧。” 成熙說著又想起來:“我記得,當初顧將軍帶兵去北郡,是從西郡借的兵?” “哦?”白傾沅嘴巴微張,“你這般說起來,叫我想起印象里倒的確是有個姓顧的到過甘城,不過我那時候還小,記不大清了。” “也是。”成熙接她的話道,“建承元年,顧家父子出征時,阿沅你才十三,顧少將軍卻已經十九了,你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成柔亦點頭附和道:“差了足足六歲呢。” 白傾沅是個間歇性缺心眼,一些事不較真,一些事非得較真,在她與顧言觀相差六歲這件事上,她就十分較真。 只見她眼神飄忽,嘴里不滿地嘟囔著:“差了六歲也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成熙沒太聽清她的嘀咕,自顧自撇著浮沫道,“顧少將軍,如今也算二十有三,若不是因著他父母的那樁事,恐怕也不會有出家的打算,該早早便成家立業才是。” 成柔惋惜道:“聽說從前,踏破顧家門檻求親的人都能在永定河邊繞一圈了。顧少將軍,年紀輕輕,威風凜凜,少年意氣風發,哪家的姑娘不喜歡,哪家的姑娘不想嫁?” 眼高于頂的成熙聽到這,不免也是一聲嘆息:“是了,他一出家,京中多少貴女都得抱憾終身。” 白傾沅還是頭一回知道顧言觀的年紀,竟然二十有三了么? 那看來,還是幸好他前幾年選擇了靜修,否則,豈不是早就被京中一群豺狼虎豹給奪走了。 那可不行,她的顧言觀,只能干干凈凈地由她采摘。 她聽到成熙和成柔仍在一旁感嘆,說:“若是顧大將軍與華原縣主都沒有走,那該多好。” 白傾沅深知自己身為外來人士,對于這種事情不該知道的太多,故而又繼續撐著下巴,佯裝好奇道:“顧大將軍與華原縣主,是怎么回事?” 成熙深深地看她一眼,“顧大將軍顧征,平定北狄,戰功赫赫,卻在回京后不到一年的時日里,因疫病而過世了。” “疫病?”白傾沅驀地一愣,她居然真的不知道這事。 “是啊,當時的北境雖然平定,難民卻依舊居無定所,亂食野草生物,混亂之下,便發生了時疫。” “顧大將軍從北境回京后沒多久就由太醫診斷染了疫病,前前后后救治了將近一年,人還是去了。” 說到此處,成熙欲言而止,白傾沅見了,不免心癢:“還有什么,你就一口氣說了吧。” 成熙難得心虛地四下瞧了瞧,喊了成柔與白傾沅湊近些,小聲道:“當時京中還有另一種說法,說是,顧大將軍身為將領,雖平定了北狄,但依靠的是蠻力,傷害了許多無辜的百姓,故而,人命報應到了他的身上……” 越說越玄乎了,成柔適時制止了她:“jiejie!” “好了好了,不說了。”成熙直起腰身,正正衣襟,正要起來,卻被白傾沅一把拉住手腕。 “那,華原縣主呢?”她睜著黑白分明的一雙眼問道。 成熙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夫妻情深,顧大將軍死后,華原縣主悲慟不已,當晚就殉情了。” 第13章 攝政王 偌大的慈寧殿內,宮女大監全無,門窗緊閉,飄逸的藕荷紗帳垂落在地,熏煙裊裊四散,為內殿送進縷縷安神清香。 銅鏡里倒映出一位女子妙容,遠山眉樣,紅唇皓齒,素日華服遮掩下的白皙肌膚在室內并不明亮的光線下,依舊暴露無遺。 潑墨般的長發垂至腰間,身上薄衫隨她的動作擺動,余下白里透紅的肌膚,若隱若現。 斜倚在榻上的人定定看著,倏忽,起身步至銅鏡前,坐在她身后,摟住了她的腰。 腦袋擱在她光滑的肩膀上,低頭嗅著她發間的芳香,那人食髓知味,攬在腰間的大掌逐漸收緊。 “別胡鬧了。”女人似要挪開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