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愛信不信
衣衫完整、入土為安。 八個字,聊可安慰,有勝于無。 齊令安忍著心頭鈍痛,肅容退至亭外,正巾理衣,長揖及地,聲音沙啞道: “如此,多謝小公子了。” 他變了稱呼,極為敬重。 顧綺神色平靜,起身避過這一拜,頷首回禮道:“不必。” 旁邊的劉潭如今滿腦袋自家官司,對這一幕沒甚感覺,不過還是等顧綺回禮罷,方才開口道: “這事情當真與東廠孟公公有關(guān)?這怎么可能呢?公子究竟什么身份?趙縣令如何就能搭上了孟公公?還請小公子明示。” 鴦兒聽罷這話,上下打量著他,隨后俏目一翻,看笑話似的看著顧綺。 顧綺眼中春日般的灼灼光芒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點點無奈。 早就想到會如此了。 “孟公公如今就在大理城,你們?nèi)羰窍牒昧耍瑤еィ@事情還有些轉(zhuǎn)圜余地。”她指著暈倒的何二,本欲走,卻想起了將玉佩貼身藏著的齊小姐,瘋癲至只求一死的劉四少爺。 她是個容易心軟的人。 “其實你們兩家之間的那點不和……”她緩緩開口,“當然了,我看著是雞毛蒜皮,但你們當事人心中就是山那樣大了。但為了這山大的雞毛蒜皮,死了一個瘋了一個,值得嗎?至于我究竟是誰,趙縣令到底如何就能勾搭上孟公公,許是重要吧,但若是我,大約會先報了仇,再想其他吧。” 說罷,她一拱手,對鴦兒道:“咱們走吧。” 鴦兒不說話,只跟在她身后往亭外走。 劉潭忽然抬手攔住了她。 顧綺腳步停住,鴦兒眼中一道寒光閃過。 但劉大少爺只看著顧綺。 “話雖如此,但這么大的事情,公子總該證明確是為了我兩家,而不是別有用心吧?有些話好說不好做,劉某不敢輕信。” 說得直白,卻也情理之中。 顧綺搶在鴦兒之前,輕輕推開了劉潭的手,天生帶笑的唇角多了份嘲弄之意: “事到如今,你們信與不信,與我何干?刀子懸在你們頭上,抄家滅門的不是我,我又為何要去證明?就算我遞給你們的是一杯毒酒,除了飲鴆止渴,你們還能如何?” 這段很不氣的話自她嘴里,再配合上那欠打的表情,更加可氣了。 噎得齊、劉二位少爺不知該說什么。 因為她說得對,事到如今,他們除了相信顧綺,真的沒別的辦法。 顧綺不再看他們,而是邁步走下了亭子前的臺階,心中是有些難過了。 說到底她就是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跨時空游魂,穿越而來不過四天時間,因著與齊姑娘的一面之緣管了個閑事。 可當她跌跌撞撞地將證據(jù)和辦法送在別人面前,別人卻因著種種顧慮而不肯信。 但他們并沒錯,若這份謹慎都沒有就輕信了她,他們又如何能當起這家?甚至縱然信了,因為其后關(guān)系太大而不敢有半點兒動作,將舉家財富雙手奉上,她又有什么辦法呢? 真正可憐的,唯有那死了的,瘋了的。 鴦兒跟在顧綺的身后,看著她高挑且細瘦的背影。 此時陽光斜照,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影子又漸漸和記憶重合,鴦兒搖了搖頭,想將這個念頭拋到腦后去。 真是的,最近怎么總是想起那個人? 明明是個丫頭,還真的想要道義一肩挑不成? 如此想著,鴦兒的腳步停在了亭外的臺階上,與齊少爺站了個齊平,從懷中取出了個東西,回身看著劉潭。 “黑鴉軍京畿衛(wèi)三所左令長鴦。” 顧綺的腳步在前面停住,回頭看她,絕色的臉上第一次徹底沒了笑意,只剩漠然的怒氣。 唯獨眼角下那點朱砂痣,依舊奪目,映襯著她的怒氣多了份妖冶之氣。 她不是生氣鴦兒自爆身份——她在幫自己,顧綺兩輩子長這么大,最優(yōu)秀的優(yōu)點就是知好歹。 她生氣是因為事到如今,還是逼著鴦兒漏了身份。 而至于漠然嘛…… 那是因為她壓根兒不懂這一串頭銜是什么意思! 不過看亭子里那兩個當朝當代人目瞪口呆的樣子,顧綺篤定,鴦兒這身份,絕對厲害了。 …… 確實厲害。 黑鴉軍分為二十一衛(wèi),以駐守京畿、拱衛(wèi)京師的一支為尊,而每一衛(wèi)分為十三所,一至五所為上所。 而每一所設(shè)雙令長,以左為尊。 令長為從三品武將。 也就是說,在黑鴉軍里,鴦兒可不僅僅是能排得上的人物,而是相當有權(quán)勢的人物。 是以,二位少爺腿一軟,差點兒跪在地上,慌忙行禮拱手道: “不知道是黑鴉衛(wèi)的令長大人,還請恕罪。” 鴦兒將牌子一收,冷笑道: “我們公子俠義心腸,才會管這一場閑事,如今反倒得你們的搶白,去不去大理這些你們自己掰扯去,只若是敢出賣我家公子行蹤……” 她陰惻惻地笑了,不過感受到了顧綺看著自己后背的目光,將要出口的話改了改: “公子不喜我殺人,可不代表我不會殺人。” 說罷,她走下臺階,恭恭敬敬對顧綺道:“公子,我們走吧。” 她這難得不翻白眼的態(tài)度,奉承得顧綺心情順暢,心中一點看穿放下,索性裝了回大尾巴狼,將背挺得更直了些,負手“嗯”了一聲,又對著亭內(nèi)兩個人點頭。 那二人慌得急忙還禮,直到二人的身影走遠了,劉潭才敢直起身子,抹了把頭上的汗,對齊令安道,“怎么辦?” 齊令安的心也跳得厲害,因為meimei,也是被顧柒她們鎮(zhèn)住了。 “刀已經(jīng)懸在你我兩家的頭上,你說還能怎么辦?引頸就戮嗎?”他話中帶著涼意。 劉潭不懂“引頸就戮”這文縐縐的詞,但聯(lián)系前后意思,他大概猜到意思是“不能就這么算了”。 他皺著眉頭,不耐煩道:“少說這些沒用的,說主意。” 齊令安看向他,忽然問道:“你是打算聽我的了?” 劉潭冷笑一聲:“死的是你妹子,瘋的是我兄弟,劉某木匠出身,不比你讀書人心眼子多,所以還真只能聽你的了。” 齊令安冷哼一聲,心情略有好轉(zhuǎn),轉(zhuǎn)身要走。 “哎?你去哪兒?”劉潭急忙問。 齊令安頭也不回地說道:“接我meimei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