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39;ō⒙ǎsǎ 第六十一章冬晨
顧惟是在鳥兒的啁啾聲中醒來的。 住在環(huán)山的別墅,鳥鳴聲于他而言亦是稀松平常。他尚未完全清醒,所以下意識地以為自己正睡在家里,頭腦也不由得回想起今天的工作、會議、以及一切能夠驅散睡意的煩心事。他從體外感受到光的刺激——不,不是刺激,那是無數(shù)細微的光的粉末,透過一層布窗簾懸浮在空氣里。空氣很冷,以至于使他難得地眷戀起溫暖的被褥。被褥上殘留著馨香,一個花季少女的馨香。除此以外,還有舊家具的味道,舊書紙的味道,洗得干干凈凈的紡織品的香味,再就是一種特殊的,只能用整潔來形容的味道。這些味道無比調和地融匯在一起,充分安撫了他剛開始產(chǎn)生出煩悶的情緒。 這時,陳蓉蓉推開房門,像一只小貓般靈巧地溜了進來。她大概以為自己還沒睡醒,俯下身來,撩開他的劉海親了親額頭,像哄她的洋娃娃那樣在耳畔柔聲呢喃: “起床了哦……mama在房間里睡著呢,要小聲一點。” 說罷,她又靜悄悄地離開了房間。他睜開雙眼時,房門已經(jīng)重新掩上,不過寒冷的空氣中新?lián)饺肓艘还蔁嶂嗟南阄叮鞘请S著她的進出從廚房里飄進來的。床頭的塑料燈罩、衣柜暗淡的色澤、書桌簡樸的木紋,還有蒙著一層不算遮光的布窗簾的小窗,這些物件無不顯示出他正身處在她的房間,在她的家里。可他卻覺得在這兒十分安寧,十分自在。整個房間充滿了令人愛戀的舒適與愜意,他甚至覺得這里比他的家要更像一個家,更像得多。 在這以前,顧惟其實并沒有家的概念。他只有房子的概念。他會覺得某棟房子屬于自己,卻不會覺得自己屬于那棟房子。但是家……他頭一次感受到,如果某個家屬于他,那么,他也應該屬于那個家。 簡單地洗漱過后他換回了昨天的西裝,走出房間找陳蓉蓉時,她正把剛熱好的粥倒進一個帶有提手的保溫飯盒里。見他來到客廳,連忙又鉆進房間收拾起昨天的殘局。客廳里開著燈,光線下的家具仿佛靜物畫般,帶著一種無人問津的寂寞。陽臺外的天色尚未亮起,只能看出如陰影般的樹的枝椏。Yūωаňɡsнū.?o?(yuwangshu.) 拿好書包和飯盒,她像說悄悄話似的問他,早餐到車上吃可不可以?她怕在家里逗留太久叫母親發(fā)現(xiàn)。 這當然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可顧惟卻莫名地有些想笑。他是她的情夫,她是他的共犯。一個瞞著母親偷嘗禁果的女中學生,躲在自己小小的臥室里呻吟顫栗,與他分享著本不該在這個年紀品嘗的快感……即便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一切也依然使他感到興奮。那并非是情欲的興奮,而是更加純粹、也更加雀躍的興奮。經(jīng)過一夜瘋狂的性愛,他的狂喜并不像得到滿足的性欲那樣無跡可尋,反而轉變?yōu)橐环N經(jīng)久不衰的快活。對,不是被某人某事取悅的愉快,而是快活,毫無道理的快活。哪怕她什么都沒做,他也依然覺得和她在一起很快活。哪怕穿過暗得不辨臺階的樓道,在微明的天色下看到夜里經(jīng)過的路燈和垃圾箱,他竟也想不起昨天的荒誕感來,反倒還覺得那種荒誕不過是大驚小怪。畢竟,她每天就是沿著這條路去上學的不是么? 他毫不避諱自己的目光,所以很快,她也覺察到他正在注視著她。她扭回頭來,臉上沒有沾染一絲憂郁,眼睛里也瞧不出半件隱晦難言的心事,只是一對上他的目光就有些羞赧地想要微笑。她的眼睛澄澈得都快透出水來,微笑中充滿了真摯。她是柔順的,同時也是鮮明的,一顰一笑都宛如鮮花初綻般洋溢著生氣。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樣感覺到快活,他確信自己在她的眼中必定也是同樣的狀態(tài),因為他現(xiàn)在看什么都覺得極其順眼——譬如染上金輝的朝霞,譬如橫斜在半空中的電線,譬如四周整齊矮小的樓房——說句老掉牙的話,世界從未如此美好。這世上的一切都能輕而易舉地使他快樂,空氣中的每一種氣息都讓他感覺到無比歡愉。 因為這樣的快活,曾經(jīng)束縛住他的無力與挫敗也奇跡般地一掃而空。那種挫敗,說白了,其實就是當慣了版本之子的顧惟在一次大更新后跌落神壇,被全新的角色和機制吊打到懷疑人生,差點就要刪號退游。可是在陳蓉蓉這睡了一覺,他血回滿了,魔也補夠了,覺得自己又行了。當然這種覺得并不完全出于感性,昨天的他才是完全出于感性,滿腔憤懣卻又無計可施,根本拿不出任何實質性的對策。但是今天,對策已經(jīng)初具雛形。愛情帶來的新鮮刺激使他的神思達到了巔峰,他可以一面對陳蓉蓉微笑,聽她偶爾提起幾件生活的瑣事,一面運轉著活躍得簡直不知疲倦的大腦。他在構建起一個系統(tǒng)性的,可施行的,并且成功率絕不算低的全盤計劃。他要擊潰姚文龍的華人商會并且取而代之。時代變了,這幫老狗早該把位子騰讓出來。他知道有不少人都打著和他相同的算盤,之所以憋了這么久都沒折騰出什么動靜,就說明這件事情絕不簡單,更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很多的資源,很多的籌備,以及比前兩者都更多的耐心和隱忍。但是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怕。他有花不完的錢,有取之不盡的體能和用之不竭的精力,并且所有的一切都正處在上升期。他感到自己無所不能,尤其當這個女人坐在面前的時候,他就是無所不能的。 男仆早已在車上備好了早餐。看著桌板上水靈靈的蔬菜,擺盤精致的水果,漂亮的面包和彩色的果醬,還有去殼剔骨的魚rou、蝦rou、煎蛋,她只得默默把自己的保溫飯盒放在腳邊。而這也將顧惟的視線從她的面龐引到了她的手上。 “裝的什么?” “……這個嗎?這是粥……” 她以為他是想看一眼,慌忙把蓋子旋開。不過他并沒有湊近過來,而是直接從懷里拎走了整個飯盒。 “皮蛋瘦rou粥?” 她點頭,有些忐忑。她的粥自然比不上他的早餐豐盛,可她還是很希望他能嘗一嘗粥的味道……她今天早上嘗過,味道很鮮美,至少她覺得很鮮美。而顧惟好像也覺察到她的心思,竟然真的順應了她的期待。他拿起勺子吃了一口,順帶也把面包魚rou什么的推往她的面前。 “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很公平。” 他的語氣很自然,卻反倒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親昵。這使得喜悅在她的心房膨脹起來,像一只想飛上天空的氣球。經(jīng)過昨天一夜,她其實也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關系發(fā)生了某種改變,盡管直到現(xiàn)在她也不明白顧惟為什么會半夜叁更地來找自己。她想問,卻又恐懼失去他來之不易的親昵。 “那個……那個姚小姐,你……你不喜歡她嗎……?” 說罷,濃密的睫毛就掩了下來,好像不太高興她這么問似的。 “算不上不喜歡吧。” 她怔了小半晌,然后迅速埋下臉去點了點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點頭,這或許是因為她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她明確感受到痛苦刺破了那只氣球,不管別開臉還是錯開目光都根本掩飾不住喜悅破滅后的苦楚。但很快,她又從顧惟的口中聽到了他故意沒說完的后半句話: “不是不喜歡,而是非常,非常地厭惡。” 她詫異地抬起臉來,看到他正饒有興味地觀察著自己,哪里有什么不高興,那雙黑眼睛甚至還在笑話她呢。 “高興嗎?” 他踢踢她的鞋尖。 她紅著臉把腳縮了回來,不讓他踢,眼睛也不再看他。她又想怪他使壞,甚至想沖他生氣。他分明知道……分明知道卻還是這樣作弄自己……可是,她真的很高興。她高興的并非是顧惟說厭惡姚月君——盡管不得不承認這的確驅散了她心田上的陰霾——她真正高興的,是他理解了自己的心。她感到一直以來橫亙在他們中間的那道無形的壁壘,頃刻間似乎冰消瓦解了。 陳蓉蓉是女人,關心他的異性關系也是理所應當。不過既然關心了,那就應該全方位地關心,該說的話一次性全部說到位,以后也用不著再胡思亂想。因此,他主動向她說起自己對姚家的看法,哪怕這些話他一次也沒有在人前說過。 倒也沒什么復雜的。姚家的發(fā)跡始于十九世紀末。當時他們兄弟二人靠著給聯(lián)軍當走狗攢下的錢逃到美國,然后很快混成了華人圈里的頭。這些都是歷史舊賬,他不想過多置評。真正讓他蔑視這個家族的,是他們跟那些歐美貴族鬼混到一塊的荒唐事。資本膨脹到一定程度就會開始與權力媾和,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但不管怎么媾和,本質都是為了弄到更多的錢,如果弄不到,那必然會導致資本的衰落。姚家就是衰落的其中一個范例。而且這并非是因為能力不足,完全就是腦子進了水。他們之所以攀附權力,不是為了賺錢,而純粹是出于對當貴族這件事的癡迷,或者說,是出于對融入以白人為主導的西方上流社會的癡迷。 姚家的子弟到底是不是得到了主流社會的接納不得而知,反正各個都染上了歐美貴族的臭毛病——男的只知道游獵賽馬,女的只知道宴會美甲,以飽食終日,游手好閑為榮。家族事業(yè)蒸蒸日下,內(nèi)債和外債欠了一屁股,最近似乎連銀行貸款都縮緊了。這是完蛋的信號,除非能抓住一個富有的聯(lián)姻對象,否則樹倒猢猻散只是時間問題。所以姚文龍才會這么急著向他兜售自己的女兒,甚至還很自信他會落入美色的圈套。當然,最后這件事他沒說。 對他使美人計——還真敢往自己臉上貼金。他如果想要女人,比姚月君漂亮的一抓一大把,遠的不說,面前這個就是。他看著陳蓉蓉聽得一知半解的臉,無端地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