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偏執(zhí), 可她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享得了福，也不要忘了苦難。

    雖然專家講苦難是財富，屬于心靈毒雞湯。但她偏偏又相信, 人生的每一種經(jīng)歷都是財富。

    吃得苦中苦, 方為人上人，是因為吃過苦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別人的不容易。

    胡月仙不明白她復雜的心思，只點點頭：“行，我還歡迎呢。到時候我通知你。”

    鄭國強剛好走進肯德基, 就聽了一耳朵，好奇不已：“你們商量什么呢？還通知?！?/br>
    陳鳳霞不知該從何說起, 就只能開門見山：“商量讓女兒不要忘了本?！?/br>
    鄭明明看到爸爸, 立刻跑了過來, 抒發(fā)自己的小委屈：“爸爸, 你怎么到現(xiàn)在才來？我們連蛋糕都要吃完了?！?/br>
    鄭國強趕緊跟女兒道歉：“哎喲，對不起我們明明了, 爸爸向你賠罪。你等著，爸爸有禮物給你，保準給你個大驚喜?！?/br>
    說著他從口袋里頭掏出幾張票, 笑瞇瞇道，“爸爸請我們明明看話劇好不好？”

    啊, 話劇。

    鄭明明的眼睛立刻亮了，她看過好多場電影了, 但是她從來沒有看過話劇。

    聽說話劇就是真的人在你面前表演呢。

    太有意思了。

    小姑娘立刻原諒了爸爸, 還體貼地遞上了蛋糕：“爸爸，你吃蛋糕, 吳若蘭mama拎過來的, 特別好吃?！?/br>
    陳鳳霞微笑：“現(xiàn)在知道好吃了, 剛才是誰要把蛋糕當成玩具扔的？”

    乳酪蛋糕哎，在蛋糕房里頭賣的可貴了。

    鄭國強沒目睹蛋糕大戰(zhàn)，就奇怪：“蛋糕有什么好玩的？吃的東西哪里能玩？”

    鄭明明被爸爸mama說的不好意思了，下意識地就想轉(zhuǎn)移話題：“我們家小豬豬呢，小豬豬最喜歡吃蛋糕啦?！?/br>
    雖然mama平常不許他多吃，可是今天自己生日啊，mama肯定會寬容的。

    陳鳳霞哼哼，立刻看穿了女兒的小心思：“你就玩小聰明吧，你弟弟——”

    她突然間變了臉色，朝丈夫瞪眼睛，“我兒子呢？”

    她剛才看得清清楚楚，鄭國強是空著手進肯德基的。

    從公交車站到家，肯德基在兩點之間，他總不會把兒子送回了家，才轉(zhuǎn)到肯德基里頭來吧。

    陳鳳霞咬牙切齒：“鄭國強，你是不是暈頭了？落下孩子都沒接!”

    鄭明明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爸爸居然忘記了弟弟。

    完蛋了，小豬豬弟弟肯定會哭死的。

    陳敏佳點頭，老氣橫秋地感慨不已：“男人靠得住，母豬也上樹?！?/br>
    她媽說的果然沒錯。

    兒子哭死？陳鳳霞先想揍死丈夫。這人真是要氣死她了。

    鄭國強趕緊舉手強調(diào)：“沒有沒有，小驍馬上就過來了。我到市區(qū)辦事。他們幫我把兒子送過來?！?/br>
    陳鳳霞瞪眼睛：“你開個會還專門跑到市里頭來開。你就不會打個電話，我去接小驍也好啊?！?/br>
    一想到她家小胖子這么長時間被當成快遞包裹似的，她這當媽的心都要碎了。

    鄭國強聲音含混：“我們不是講紀律，一切行動聽指揮嘛?！?/br>
    肯德基里頭太熱鬧。

    兩口子說話的時候，胡月仙去衛(wèi)生間了，所以沒聽到前情。

    她就過來跟陳鳳霞打招呼：“那我先回去了?！?/br>
    不然公交車停運，今晚她趕不回家，明天就沒辦法給人燒早飯呢。

    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頭張望：“我們小二子呢？”

    哎喲，這小胖子可好玩。她每回見了都要逗會兒，心情好得不得了。

    陳鳳霞壓著火：“問他爹。”

    鄭國強避其鋒芒，就朝胡月仙笑：“別坐公交了，剛好的，你可以跟著車子回上元縣。”

    他話音落下，肯德基里頭又進來幾位客人。領頭的男人兩鬢花白，估計起碼年過半百。

    不過他的力氣倒是不小，還抱著他們家的小胖子鄭驍同學。

    小孩子睡覺早，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他打呵欠的點兒。

    看到mama，他直接伸出兩條胖胳膊，歡歡喜喜地喊：“mama?！?/br>
    那小奶音，聽得陳鳳霞的心都要融化了，趕緊接過兒子，摸著他的小腦袋，柔聲問：“我們小二子肚子餓不餓啊？”

    鄭明明在旁邊喊：“有蛋糕。”

    原本都已經(jīng)睡眼惺忪的小家伙聽到蛋糕兩個字，立刻眼睛亮了，聲音響亮：“我要吃?！?/br>
    剛好肯德基里的音樂停下，他這一嗓子簡直震驚全場。

    鄭明明都害羞了，趕緊拉著弟弟的手去吃蛋糕。

    陳鳳霞抽出空來，笑著跟鄭國強的同事道謝：“謝謝你啊，同志，一塊兒吃點東西吧。你們是要漢堡還是炸雞？”

    鄭國強一個勁兒朝妻子使眼色，趕緊補充了句：“是啊，石書記，您都忙了一天了?！?/br>
    陳鳳霞挺驚訝，原來這位還是干部。就是不曉得究竟是他們公安局的黨工部書記還是黨委書記。

    石書記點頭，微微笑道：“別說，我還真有點餓了。那也別弄復雜，就來個蛋炒飯吧。”

    陳鳳霞愣了下，肯德基有蛋炒飯嗎？她沒在那張花花綠綠的單子上看到飯。

    旁邊的小學生已經(jīng)笑了起來，王月榮這娃說話更是嘴上不把門：“爺爺，肯德基怎么會有飯，你好土啊!”

    陳鳳霞真是恨不得堵住這孩子的嘴，她趕緊強調(diào)：“嗐，洋快餐店東西少。要是您不嫌棄的話，上我家喝口水，我給您做個蛋炒飯。”

    王月榮瞪大了眼睛，感覺鄭明明的mama真的好會省錢，蛋炒飯才一塊錢啊。

    這個爺爺好笨，居然不要吃家鄉(xiāng)雞。

    陳鳳霞生怕這娃再說什么不過腦子的話，趕緊笑瞇瞇地打發(fā)人走：“吃飽了吧，那就早點回家吧。不然睡覺遲了，明天上學要遲到的。”

    馮丹妮也笑著過來，主動請纓：“來，你們幾個都上車吧，我送你們回去?！?/br>
    鄒鵬的母親也伸手，順帶著將其他幾個家離菜場近的孩子捎上。

    大家在肯德基門口就兵分三路，鄭明明坐上了吉普車，還驚奇了回：“我第一次坐公安局的車呢!”

    陳敏佳也跟著東張西望，艱難地下定決心承認：“比我爸爸的車子氣派?！?/br>
    陳鳳霞哭笑不得，這倆丫頭還想坐警車了。不過公安局真不賴，車子挺氣派。

    肯德基離家不遠，司機就腳點了點，車子用了沒兩分鐘就到了小院門口。

    石書記下車后，先打量了回院子，然后看著院里頭還在吃夜宵的人，沖鄭國強笑：“你這不錯啊。”

    鄭國強趕緊擺手：“小本生意，糊口飯吃。兩個娃娃呢，我老婆只能在家里頭待著了。”

    石書記笑著點頭：“哦，玉米加飯打汁?！?/br>
    陳鳳霞聽得莫名其妙，卻還是接口：“您想喝這個啊，我馬上給您弄?！?/br>
    鄭明明腿比她媽嘴更快，已經(jīng)一刺溜地跑去接了玉米汁送到石書記面前：“爺爺，您請喝。”

    石書記笑了起來，慈眉善目：“謝謝你啊，小朋友?！?/br>
    陳鳳霞示意丈夫陪人說話，自己系好圍裙，去廚房打蛋炒飯。

    她切了胡蘿卜丁又將臘腸切得細細，打好蛋液后倒進熱好的油鍋，把雞蛋煎得金黃，再加入剩米飯一塊兒炒。

    這是快手飯，幾分鐘就能端上桌。

    陳鳳霞端著碟子上桌時，剛好聽到女兒的笑聲：“啊，弟弟有沒有再尿床啊。哈哈，難怪mama讓他睡覺穿尿不濕呢?！?/br>
    當媽的人在外面聽得直搖頭。得虧小二子已經(jīng)歡歡喜喜睡大覺了，不然聽到jiejie這樣笑他，小胖子肯定得急死了。

    她端著蛋炒飯上桌，笑著招呼道：“也沒什么好吃的，怠慢二位了?！?/br>
    司機看著桌上兩盤金燦燦黃橙橙鮮亮亮綠瑩瑩的蛋炒飯，趕緊表示：“您太客氣了，怎么還給我弄?！?/br>
    石書記倒是笑了：“你也大半天沒吃東西了，你就不餓？”

    說著，他拿起勺子示意司機，“吃吃吃，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br>
    陳鳳霞立刻笑：“沒錯，我給你們再弄個湯吧。”

    石書記趕緊擺手：“不用，就這挺好?！?/br>
    院子外頭響起汽車的動靜，陳鳳霞趕緊又過去跟馮丹妮打招呼：“慢走，路上小心啊?！?/br>
    等她折回頭，石書記面前的蛋炒飯已經(jīng)空了半盤子。

    陳鳳霞在心里叫了聲乖乖，這人吃飯可真是狼吞虎咽。

    她招呼侄女兒：“佳佳，要不，你今晚就跟明明睡吧?！?/br>
    陳文斌應酬起來，三更半夜都未必能脫得了身，這個時間點讓侄女兒一個人回家，又太危險。

    陳敏佳悠悠地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再度強調(diào)：“男人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信的生物?！?/br>
    她一個小小的孩子，滿臉稚氣，卻是這樣老氣橫秋。

    屋子里頭的大人瞬間笑噴了。

    石書記忘了自己嘴里頭還吃著蛋炒飯，嗆得不行。

    鄭國強趕緊過去給他拍背，緊張不已：“書記，你……”

    陳鳳霞也手忙腳亂，一時間不知道是給人拿個毛巾擦臉，還是趕緊倒杯水過去。

    好在石書記劇烈咳嗽一番之后，總算緩了過來，起碼能開口講話了。

    他朝呆若木雞的小姑娘揮揮手，溫聲細語道：“沒事，你們早點休息吧?！?/br>
    陳鳳霞趁機教育小姑娘：“以后別說怪話?！?/br>
    這種話從孩子口里說出來，怎么聽怎么奇怪。

    桌上的蛋炒飯已經(jīng)被噴了，自然不能再吃。

    好在家里還有蛋糕，大家準備的三個蛋糕在肯德基里只吃了兩個。

    剩下的陳鳳霞準備留著明天當早飯，這會兒切一塊給人家嘗嘗，正好感受過生日的范圍。

    石書記趕緊擺手：“不用不用，可以了。我再喝點玉米汁就行，蛋糕就不必了。對了，剛才那位女士是不是買金錢湖別墅的那位？”

    陳鳳霞驚訝，沒想到自己這邊才賣出去一套呢?？h公安局的人居然都知道了。

    看樣子越是縣城這種地方，越是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陳鳳霞點點頭，落落大方：“是啊，金錢湖這么好的地方，我要有錢我都想買。”

    她心念一轉(zhuǎn)，立刻勸說對方，“石書記，你也買一套唄?！?/br>
    石書記大笑，立刻擺手：“我可買不起，太貴了?！?/br>
    陳鳳霞笑盈盈的：“那要是4萬塊，你想不想買？”

    石書記一愣，旋即爽快地點頭：“買，我當然愿意買。但這不可能，建筑公司本錢都收不回頭。這別墅外部建設、內(nèi)部設施以及各項服務都是一流的標準，花了大本錢的?！?/br>
    陳鳳霞笑著搖頭：“我不是說現(xiàn)在，而是10年后?，F(xiàn)在的40萬放到10年后來看，估計也就相當于現(xiàn)在的4萬塊。您想想看，10年前您的工資是多少？您現(xiàn)在的工資又是多少？我那時候一個月不到50塊錢，就蠻高興的了。這工資是跟著物價漲的呀，您說我講的對不對？”

    石書記被她說愣住了，一時間居然找不到話來回。

    陳鳳霞笑容滿面：“我說個實在的，您要是手上能拿出首付來，真該放心大膽地買房子。要是您跟您愛人都有公積金的話，最多前幾年還起來辛苦，等過了10年，您肯定覺得自己賺到了。金錢湖的別墅多好啊，我就想著要是等兒女長大了，我能在那邊養(yǎng)老，做夢都能笑醒呢?！?/br>
    石書記笑了：“你倒是信心十足，你怎么就知道10年后我工資能漲10倍呀？”

    陳鳳霞眼睛笑成了月牙：“因為10年前就發(fā)生了差不多的事啊，改革嘛，也有規(guī)律的。

    您老還記得不？1988年發(fā)生了什么？物價闖關(guān)，取消價格雙軌制。是不是就從那會兒開始，錢越來越不值錢。國家也大力整頓企業(yè)發(fā)展。

    今年什么時候？1997年。差不多過了10年了吧。去年發(fā)生了什么事？嚴打。嚴打的目的是什么？一方面是為了整頓社會秩序，嚴厲打擊犯罪現(xiàn)象。另一方面是不是為了進一步深化改革做準備啊。我估摸著呀，最遲明年，國家肯定要有大動作。說不定以后福利分房也要取消了。”

    石書記來了興趣，做了個手勢：“您怎么會想到這方面？愿聞其詳。”

    陳鳳霞臉上笑容不減：“我這人就愛看個報紙什么的，沒事瞎琢磨。國家做事肯定不是無的放矢，都是一步步推進的。

    首先一個商品房的概念已經(jīng)出來差不多10年了，另外一個住房公積金政策推出來也有好幾年了。這就為大規(guī)模推進商品房買賣打下了基礎。

    另一個方面跟國企的改革相關(guān)。這幾年不少廠子效益不行，國家一直在想辦法重組改革，也有不少職工下崗。

    廠子都垮了，你再指望依靠福利分房來解決城鎮(zhèn)居民的住房問題，那根本沒希望。

    就是以前廠子效益不錯的時候，大家住的其實也挺憋屈的。

    一家老小擠一間房的現(xiàn)象太常見了。這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物質(zhì)文化需求完全得不到解決啊。

    所以吧，我就想國家肯定會長痛不如短痛，與其一步步鈍刀子割rou，不如一把頭解決問題。

    說不定就會趁著推進國企進一步深化改革的機會，直接取消福利分房。

    這樣子一方面可以推動房地產(chǎn)市場發(fā)展，刺激經(jīng)濟增長，另一方面也避免再來一回，搞不好會引起sao動。

    你看，這個情況跟10年前是不是挺像？所以，我有信心等到10年后，我家老鄭的收入能夠在后面再加一個0?！?/br>
    鄭國強也是頭回聽老婆發(fā)表如此石破天驚的胡說八道，一時間都不曉得要不要趕緊捂住老婆的嘴。

    她可真夠能掰扯的。

    看來新聞不能讓她多看，廣播也不能多聽，不然什么她都敢講。

    石書記端著玉米汁，久久沒有吭聲。

    陳鳳霞也不追著人推銷別墅，就笑瞇瞇地示意對方，“您坐，我去打個電話啊。”

    陳敏佳在自家歇下了，她可得通知一下侄女兒的爹媽。

    拿起話筒要撥號碼的時候，陳鳳霞有點犯愁。因為這對夫妻，她誰都不想打交道。

    思前想后，她還是撥了陳文斌的大哥大。

    沒別的原因，高桂芳懷孕了。萬一這人非得拉著自己訴苦煲電話粥，她直接掛孕婦的電話總不合適。

    陳文斌顯然正在應酬，那頭聲音大的要死，他一直扯著嗓子喊，陳鳳霞都聽不到她在說什么。

    搞得她嗓門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來：“你哪來這么多廢話，我就跟你說，佳佳今晚在我家睡。好了，掛電話了，浪費我電話費?！?/br>
    說著，她就撂下聽筒。

    然后她就聽到了石書記的笑聲：“難怪你當初敢主動請纓呢，你愛人果然厲害。被她這么一說，我買不起別墅都心動了?！?/br>
    鄭國強在旁邊笑：“那也是書記您有魄力，當初我也是意氣用事，看著縣建筑公司套在房里頭，我也替他們著急呀。”

    好幾十套別墅呢，光投進去的成本加起來就大幾百萬了。有這錢，可以干好多事了。

    陳鳳霞聽得莫名其妙，這急著賣別墅的不是縣政府嗎？有上元公安局什么事？

    哎喲，石書記，是那位石書記嗎？

    她的老天爺耶。縣委石書記親自送她兒子回來了。

    媽啊，自己居然大呼小叫的，就給人上了一盤蛋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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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年代的肯德基不提供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