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早已有所準(zhǔn)備的左家人頓時集結(jié)了起來，上千人的隊伍很快就和一百多號人對峙了起來。

    第350節(jié) 開港（十六）

    左保六站在人群前方，拄著鋤頭。他一邊指著對面的公差怒罵，一邊在心里盤算著這趟“出演”帶來的收益。

    原本他是不想來的。

    左保六是村西頭桑園的佃戶。他和婆娘不但是cao弄桑樹的好手，季節(jié)到了還自己養(yǎng)蠶。帶著三個娃的日子過得雖說勞累，也還算是能過得去。

    不想去年年景差，天冷得邪乎，三月里還下了一場雨雪。如此一來，園里的桑樹在芽期就育得不好，到了摘葉時節(jié)，收成比起往年差了不少。

    禍不單行得是，去年的蠶繭收成也不好，一些繭苗染了病，這讓他雪上加霜。左保六不知道的是，氣溫，空氣濕度這些對蠶種發(fā)育都是有影響的。

    產(chǎn)量降低的代價是危險的，沒有完成預(yù)期合同的左保六一家，當(dāng)即背上了沉重的借貸。去年一年下來，他不但欠了桑園主的租子，還欠下了左家族里的銀錢。

    被沉重負(fù)擔(dān)壓得喘不過氣的左保六別無他法，只能默默地祈求各路菩薩保佑，希望今年的年景會好一點。

    然而現(xiàn)實很快讓他變得焦慮起來：翻過年后，從開春到現(xiàn)在，一滴雨水都還沒下過。和去年同樣反常的天氣……這種可怕的預(yù)兆讓種了一輩子田的左保六惶恐不安。

    接下來就是更加勁爆的新聞了：主家把桑園和村里的田畝，連同左保六這些佃戶和他們的欠債，一發(fā)轉(zhuǎn)賣給了租棧。

    得知自己換了主家的左保六自然是淡定不能。結(jié)果當(dāng)他跑到征地辦后，沒想到第一印象還蠻好的。

    這伙外人不但有官差撐腰，還相當(dāng)大方。當(dāng)租棧里的一位掌柜得知左保六是桑園的佃戶后，便順手扔了幾分賞銀過來，然后告訴他：回去安生種地便是。

    原本忐忑的左保六險險把心放回了肚里——他已經(jīng)處于破產(chǎn)邊緣，脆弱的家庭再也經(jīng)不起任何波折了。好在這新主家看上去還不賴，大約是不缺銀子的大戶……沒準(zhǔn)去歲的積欠今年能少算一些？

    左保六懷著滿腹的憧憬回去繼續(xù)cao勞了。開春地里活多，他沒那個美國時間在征地辦耗著。

    在他埋頭干活的日子里，外間的消息還是源源不斷地傳進(jìn)了他的耳朵：左十七賣了地……左十七被族中除名……租棧又收了誰誰家的地……官差要清理歷年積欠……

    “什么？要清積欠！？”

    就在雙方發(fā)生沖突，左家宗族決定全力反抗之后，沒用半天時間，官差要清理積欠的消息就從元老會議傳遍了整個宗族。

    這下包括左保六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有明一代，積欠稅額已經(jīng)成了一種常態(tài)。

    各地的糧戶和地主欠地方政府的，地方政府欠朝廷的。而朝廷對于這種陳年爛賬基本上是束手無策的，唯一的應(yīng)對方式，就是過一段時間后找個由頭將積欠都減免掉。譬如說天啟帝登基的時候，就下旨免除了各地相當(dāng)多的積欠稅銀。

    所以當(dāng)消息傳出來后，左家族人人心惶惶就不可避免了：清繳積欠的話，雖說大地主們欠下的是大頭，但是分?jǐn)偟礁骷易迦松砩系哪切┩瑯邮翘煳臄?shù)字。要知道這些積欠可都是歷年來攢下的，一下子怎么能還出來？何況大伙都在等著朝廷開恩減免呢，這清繳又是什么鬼？

    利用那塊隱田的沖突，大地主們稍稍將事實扭曲了一下下后，很輕松就將族人煽動了起來。

    左保六在這件事上同樣不能免俗：隨便一點積欠砸下來他就完蛋了。于是他很自覺地來到了左家大屋，排著隊求見了他這一房的話事人：老秀才左平。

    用熟練的語氣再一次證實了官差要追比積欠，并且要追繳所有隱田，清理佃戶之后，左平一臉憤怒地告訴左保六：這次不鬧是不成了。如果由著官差和他們背后的租棧胡作非為，那么左家所有人都要完蛋。

    對外界信息完全沒有收集能力和鑒別能力的中古農(nóng)民左保六，到這時候也只能相信族讀書人的判斷了。畢竟幾千年來都是讀書人負(fù)責(zé)戰(zhàn)略層面的，他一個泥腿子又能有什么見識？

    當(dāng)然了，要讓人賣命，光靠恐嚇可是不成的。左老秀才隨即又和顏悅色地告訴左保六：等大伙齊心把官差和租棧那些人都趕走后，去年他欠本房的那些銀錢就可以免除一半。如果他在這事上加倍賣力的話，到時候欠賬全部免掉也未可知。

    另外，等將來左家占了上風(fēng)，租棧發(fā)現(xiàn)從桑園收不到租子后，就有可能將桑園重新賣還給族中。到那個時候，左老秀才當(dāng)即許諾：左保六之前欠園東的所有債務(wù)，一并勾銷。

    原本畏畏縮縮，壓根不想趟渾水的左保六，在從左家大屋里出來后，頓時變成了一個氣宇軒昂的猛男……不就是械斗嗎？鄉(xiāng)下人經(jīng)得多了，老子年輕時也是一條好漢來著。

    于是在徹底撕破臉后，沖突雙方很快做好了準(zhǔn)備。

    ……

    三天后，左保六站在人群最前方，拿著鋤頭，正在破口大罵。

    鄉(xiāng)下人也罵不出什么檔次來，無非是一些污言穢語。這些話語通過空氣傳播到了二百米開外的村口。

    在村口的大柳樹下，一百多號征地辦的打手正站在土坡上，和對面的上千名左家族人在對峙。

    這一百多號人里，余本德手下的糧差占了三分之一。這幫地痞流氓此刻清一色臉皮發(fā)白，雙腿打顫，連手中的鐵尺和棍棒貌似都拿不穩(wěn)了，一副隨時要跑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