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他一眼就望見人群中最前列的妻子婁昭君,以及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腦海中的嫡長子,高澄。 一家三口照面,竇泰很有眼色的退到一旁。 婁昭君看著高歡憔悴的模樣,抹著眼淚動情道: “夫君!” “父王!” 小高王的表情管理從來都在水準之上,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對高歡的關憂。 高歡的嘴唇哆嗦,卻說不出一句話,他擁著妻兒,一家三口相擁而泣,許久,才與妻兒同乘,返回渤海王府。 而竇泰、薛孤延、彭樂、斛律羌舉等人則依照高歡在路途中的吩咐,迅速接管晉陽城防。 斛律光、高季式等人也乖乖交出了晉陽的控制權,期間并沒有發(fā)生一點沖突。 這個時代,誰控制了晉陽,誰就控制了并州胡,誰也就控制了整個東魏。 而東魏的最高權力,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完成了一次和平交接。 后人看待這段歷史,會加以許多陰謀論:比如高歡逼迫,高澄反抗無果。 最受支持的觀點,是根據(jù)此事之后,高歡與高澄之間的權力分配,而認為父子兩經過一番交鋒后,達成了妥協(xié),各自劃出了自己的利益范圍。 所謂高澄主動歸還權力,不過是史書美化。 因為自古以來,父子間的權力爭奪,血腥而又殘酷,父殺子,子逼父,這才是歷史的主旋律。 他們無法相信,在熱衷于權力的高歡、高澄之間,能發(fā)生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此,這一段權力交接的歷史,也是他們用來質疑南北朝著名史學家張師齊,所記載的史料真?zhèn)危粋€重要的證據(jù)。 這也是頭發(fā)很黑、很亮、很柔的高澄,所未曾設想的結果,天可憐見,別的都是假的,都是加特技,duang! 但這一條是千真萬確呀! 世事總是如此出人預料。 后人對歷史的質疑態(tài)度是如此,高歡對高岳的態(tài)度同樣如此。 就在晉陽勛貴們都以為高岳必死的時候,高歡開始了他的表演。 拖著病體的高歡親自在渤海王府為高岳打開囚室大門。 “阿兄……” 望見高歡的模樣,高岳羞愧難當。 河西之敗,給了高歡很大的打擊,他衰老了許多。 曾經兩鬢間若隱若現(xiàn)的白發(fā),已經占據(jù)了主導位置,年僅四十二歲的他,真正能當起高澄曾經那句鮮卑老公的稱謂。 高歡虛弱的將手伸向牢籠中的高岳,輕聲笑道: “洪略,回家吧,嬸母再見不到你,該著急了。” 一如當年,年輕的信使呼喚著年幼的堂弟回家。 “阿兄,你殺了我吧?!?/br> 二十六歲的軒昂漢子,這一刻哭得像個六歲的孩童。 高歡笑著搖頭道: “事情我都知道了,是趙元亮那些人自作主張,與你無關。阿惠那小子我自會責罰他,不過他也知道分寸,吩咐眾人瞞著嬸母,倒是個有孝心的孩子?!?/br> 高岳聞言,已頭搶地,泣不成聲。 高歡卻急了,他用盡力氣,一把拽住高岳,喝道: “你做什么蠢事!現(xiàn)在讓我完完整整將你帶回去交給嬸母!” 高岳哽咽道: “阿兄不殺我,何以服天下人心,岳唯恐有旁人效仿,待拜別母親,岳再來領死,阿兄若不成全,岳寧愿自盡以謝天下?!?/br> 高歡這時候不再急著帶他去見山氏,走進囚籠,與高岳對坐,感慨道: “洪略,我的身體自己清楚,撐不了太久,往后的事,自有阿惠cao心。 “我曾經失手打殺了永寶(高琛),不想今天再逼死另一個弟弟。 “洪略,別讓我?guī)е没?,熬過剩下的日子。” 囚室外的高澄看不見屋里的模樣,但他與等候在外的晉陽勛貴們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高澄不知道高歡這番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但他確確實實看見了門外眾勛貴們,人人都紅了眼眶。 也許是今日再見時,高歡衰老憔悴的模樣與往日意氣風發(fā)的對比太過鮮明。 無論如何,高歡的言語擊中了眾人內心深處的柔軟。 也包括高澄。 一邊用衣袖拭淚,一邊心中暗罵不已: ‘這個賀六渾,病成這樣還不忘給我吊一根胡蘿卜,什么撐不了太久,什么往后的事自有阿惠cao心,什么熬過剩下的日子。 我就是頭驢也不帶這樣忽悠使喚的?!?/br> 高岳終于跟隨高歡走出了囚室,他低垂著頭,無顏再看周圍人的目光。 高澄卻躬身行禮道: “侄兒已經查實,此事都由趙元亮等人暗中籌劃,與叔父無關,侄兒冤枉了叔父,還請叔父恕罪?!?/br> 高岳渾身顫抖,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有眼色伶俐之人已經在勸道: “清河公(高岳),大將軍無心之失,還請原諒了他?!?/br> 包括高澄在內,所有人在聽說高歡將事情推給趙元亮等人,就明白了他的態(tài)度:他高歡保定了高岳,耶穌來了也帶不走。 “岳犯下彌天大罪,相王、大將軍,不予治罪,以寬容待我。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岳向蒼天立誓,此生再有負于高氏恩義,子孫世代為人奴婢,岳自身甘受天譴,亡父于九泉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