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月下白衣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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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碧竹坊時,月色已斜。 段浪雖騎了馬來,可此時心緒紛雜,沒有馳騁的心思,只是牽著馬,走在人影漸漸寥落的街道上,不住地回想起方才廂房內(nèi)的情景。 依蘭……何時對自己生了這麼強烈的執(zhí)念了?他并不記得以前的她是這樣的。真的是他與秦依蘭分別太久,所以淡忘了她的缺點、只記得她的美好嗎? 可在他三年前的印象中,秦依蘭一直都是沒有什麼缺點的。她不只才貌雙全、溫柔又識大t,知道自己平時軍務(wù)纏身,也不會過分強求與自己相處的時間,反倒是當初的自己,總是眷戀這份不給人負擔的溫柔,得了空便常來膩著她。 段浪想不透,可他知道自己并不喜歡過於沉重的牽絆,對於秦依蘭的轉(zhuǎn)變,疑惑之外,又有幾分人事遷變的悵然。 這趟回來,本想著與秦依蘭恢復以往的情分,卻是三番兩次不歡而散,更遑論請她假扮未婚妻一事了。 希望雖然落空,可也不是沒有一點釋然。畢竟,潛入徐府查探也不是沒有風險的,若請依蘭扮作自己的未婚妻,要是行動有了差池,難免不會陷她於危險之中,如今此事斷了可能,也教他不那麼兩難。 「看來得向徐廷肅道聲歉,編個藉口婉拒出席了……」段浪嘆道。可是,好不容易爭取到一個機會,真的只能眼睜睜地看這個機會從手上溜走嗎? 段浪內(nèi)心掙扎間,耳畔突然漫來一片嘈雜人聲,順聲抬頭望去,前方正是大相國寺,一旁的戲樓恰好散了戲,觀眾們正三三兩兩、魚貫離開。 他牽著馬,逆著人流走近了些許,看清戲樓外的花榜上寫著「朝歡」與其演出劇目的名稱,xue口倏忽沉了一下。 最先浮上心頭的,還是當日那尷尬的一幕,至今回想起來,仍不免令他懊惱自己的沖動與不自持。 許是覺得有些難堪,段浪拉了拉馬,掉頭便走。走過了戲樓後門、在經(jīng)過一條暗巷巷口時,突然察覺幽巷中傳來隱約嗚咽聲,被散戲的吵嚷人聲掩得難以聽聞。 段浪隨手將馬栓在路邊,走入巷中察看,只見巷底三名大漢圍著一名瘦弱的男子,不客氣地出聲恫嚇著,那個瘦弱的男子害怕得連聲音都顫抖,但似乎對大漢們的恫嚇抵死不從。 其中一名大漢耐心耗盡,惡狠狠地低吼一聲,竟朝男子的腹部揍了一拳! 「喂!做什麼!」段浪見狀,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了上去,扯開那個揍人的壯漢。 「哪來的,管什麼閑事!」大漢惱怒大喝,一拳揮向段浪! 段浪以掌接拳,用力一扣,把大漢的手臂折向背後,另外兩名大漢見狀,露出怒容,奔上來幫手,兩人各從左右兩側(cè)攻向段浪,段浪扣著大漢的手臂,向下一壓,而自己則借勢在空中翻旋,落下的雙足精準踹中正巧攻來的兩名大漢,將他們踹得踉蹌幾步。 但身下的大漢抓準了段浪落地重心未穩(wěn)的瞬間,掙開他的箝制,朝通往巷口的方向一站,封住了段浪的退路,另外兩人也站穩(wěn)腳步,再度b近,形成了三人包夾之勢。 「看招──」三人同時一吼,齊攻而上。 三人攻勢錯落且有默契,綿密地串連起來,幾乎不留間隙,令人眼花撩亂、應(yīng)付不暇,而段浪不愧是在軍中訓練多年,只見他身法快得眩目,一一招架掉三人的招式,更趁勢穿過三人包圍,來到巷底,一把拉起被打趴在地上那名瘦弱的男子。 「別擔心,我?guī)湍恪!苟卫藛问謹v著男子、微微側(cè)了身將他護在身後,轉(zhuǎn)身竟又闖入三名大漢嚴密的拳腳陣中。 然而,這次多了一個累贅的段浪,不只不見絲毫支絀,身手竟還b方才更快、更凌厲! 大漢們身手雖也不差,可惜身形魁梧又笨重,在這狹窄的巷子里竟完全跟不上段浪的速度,只見段浪一個肘擊、橫腿一掃,將大漢們朝巷內(nèi)深處打退後,才松開了護在身側(cè)的瘦弱男子,男子被拉著左閃右躲,沒有武功底子的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渾小子,你們都別跑!」還沒回氣,就見那些大漢竟又撲了上來。 事情至此,連段浪也不禁起疑了,若只是一般市井流氓欺侮弱小,見逞不了狠,應(yīng)該會悻悻然罷手才是,可這些大漢們竟是窮追猛打,教他不禁疑惑,難道是男子先犯下了令人難以饒恕的罪過? 就在他以懷疑的眼神看向那名男子時,竟見男人猙獰了臉,狠推了段浪一把,將他推向撲來的大漢們,然後拔腿狂奔! 男子轉(zhuǎn)身逃跑時,衣襟里似乎掉出了什麼,但踉蹌倒向大漢們的段浪早已無暇注意,而大漢們似乎也惱怒得不分青紅皂白了,不管逃跑的男子,揪住段浪,就要一陣猛打泄氣。 千鈞一發(fā)之際,段浪眼前微薄的光線被一道突現(xiàn)的翩然身影遮住,那人出手扶穩(wěn)段浪後,一個格擋、一個飛踢、一記斜劈,靈巧地化去了三名大漢的攻勢。 段浪迅速穩(wěn)住身子,與那人聚到一起,兩人背抵著背,警戒提防著三面似乎仍要蓄勢攻來的大漢。 「你──」段浪這才看清,出手相救的人,竟是蕭靜之。 「敵人還沒退呢,可別分心。」蕭靜之淡瞥他一眼,又緊盯回包圍著他們的三名大漢。 大漢們僵持了一會,似乎也在打量著蕭靜之與段浪,半晌肅殺後,一個人收了架勢,惡狠狠冷嗤了聲: 「哼!這回就不跟你們計較,下回再多管閑事,包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語畢,盛怒一甩袖,領(lǐng)著另外二人走出了暗巷。 此時,段浪與蕭靜之才松懈了緊繃的身子。 「……多謝先生。」段浪朝蕭靜之抱拳一揖,方才初見一瞬的訝異彷佛也隨著緊戒一并松懈下來。 「我見一匹馬被人栓在巷外,又不見主人,看著像是段大人的座騎,走近一瞧,原來真是段大人。」蕭靜之收斂了方才冷冽專注的目光,換上原本下戲後有些疲憊的慵懶表情。「方才我還看見一名男子從這巷子里慌張?zhí)映鰜砹耍烤拱l(fā)生何事?」 段浪口吻無奈,簡略說了一切來龍去脈。蕭靜之傾聽間,目光隨意流轉(zhuǎn),而後定睛在一旁的墻角邊上。 「……那人竟恩將仇報,推了我一把,然後逃了,就是這樣。」段浪不禁在心中嘆道。總覺得回到汴梁後,什麼事都不走運。 蕭靜之并未先回應(yīng)他,反倒是走到墻角邊,撿起了一張掉在地上、被折得皺皺的紙,攤開一瞧後,了然哼笑了聲。 「難怪那人要推你,你看。」他笑著將紙遞到段浪面前。 那是一張借據(jù),不只寫著方才那男人的名姓,而且債主還是一家賭莊,再一瞥下方朱筆寫成的金額,段浪抽搐了下眉心,果真如蕭靜之所說,難怪那人要這麼拚了命地跑,還不惜暗算自己。 這人不只賭,還賭得這麼大,依照當今法令,要是被抓到了,真不知下場如何。 「可惜他也太不仔細了,竟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落下。」段浪沒好氣地笑道。 「段大人可是想把這張借據(jù)交到官府?」蕭靜之瞥著他,頗有期待地笑問。 豈料段浪卻搖了搖頭,「這是京兆尹府的事,非我管轄,還是讓他們?nèi)ao心吧。我近日還有要事在身,不想再多生枝節(jié)。」 「哦?那……這張借據(jù),能否交給靜之呢?」蕭靜之雙眼綻出狡黠的光芒。 「你想做什麼?」段浪見他目光不懷好意,警戒道。 「沒事,嚇嚇他罷了。段大人不想鬧大的事,靜之又怎會不知好歹?不過此人恩將仇報,令人不齒,要是讓他太好過,可就換我心塞了。」蕭靜之故作可憐地捧著心口哀嘆。 「你真是……」段浪聽了哭笑不得,最後還是不爭氣地笑了。蕭靜之雖曾讓自己難堪,但這好惡分明的個性,倒是不教人討厭。 他不禁想起先前在市井街上那條狗,蕭靜之確實沒真的對牠下毒,今日下午他經(jīng)過街市時,還見著牠被緊緊栓在店口了。段浪相信蕭靜之是有分寸的人,於是把借據(jù)遞到了他手里,一面不禁好奇問道: 「你一介戲子,為何有這麼好的身手?不對……該是問,你有這麼好的身手,為何要當戲子?」 「沒有為什麼,習得武藝與成為戲子,不過都是人生緣份所至,順勢而為罷了。」蕭靜之看向段浪,向來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難得有幾分世故的凝鏈。 那個眼神微微勾動了段浪心中的好奇,彷佛蕭靜之背後有著許多故事。 但蕭靜之沒讓他盯著太久,旋即便恢復了方才的慵懶之態(tài),彎眉笑問:「這樣算起來,靜之也出手幫了大人兩回,總可以將功贖罪,抵銷上次對大人的不敬了吧?」 蕭靜之不是傻子,方才段浪初見自己的錯愕中,有部分是尷尬與狼狽,他并非看不出。 那日,確實是自己玩心太過,他也稍稍反省了自己一下。 聽到蕭靜之主動提及此事,段浪還是微微沉了臉色,他并未馬上回應(yīng),只是與蕭靜之并肩緩緩步出暗巷,一路沉思。 「段大人不說話,該不是想拿翹吧?」見他沉默,蕭靜之調(diào)侃道。 走出巷外,清澈的月光打在蕭靜之鉛華卸盡的臉龐上,更添了他素凈中的明ya艷。段浪望著那張b月色還皎艷的面容,心里突然有了個奇異的發(fā)想: 「要將功贖罪可以,再幫我一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