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他喊出了聲:“他是你唯一的弟弟,你拿我當(dāng)什么!消遣的玩意兒,還是你同情心泛濫的對象?許連瑯,你拿我當(dāng)什么了?” 那茶壺滾到了許連瑯的腳邊,里面的茶水濺濕了她的鞋子。 許連瑯張了張嘴,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地步,已經(jīng)很難收場了,她本意不是這樣的,但路介明在氣頭上,她遲疑著轉(zhuǎn)過了身,吵架便是這樣,得兩個人都先冷卻下來,她的解釋他才會愿意聽,才不會說出更傷人的話。 而且她真的筋疲力盡了…… 珀兒是她唯一的親弟弟,但她又怎么可能不在乎路介明。孰重孰輕,并不是可以衡量的。 在她轉(zhuǎn)身離開的那一刻,路介明已經(jīng)潰不成軍了。 明明剛剛她還喝著他親手泡的茶,他心疼她胃不好,特意找了法子尋來茶葉,明明一切都是好的,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許連瑯只覺得腰間一緊,路介明已經(jīng)從背后抱住了她,她試圖掙扎幾下,卻沒成想,他如今力氣已經(jīng)這么大了,他溫?zé)岬臍庀⒉林亩梗暵暻星校癹iejie,你再等等,我保證,我保證你弟弟會沒事。”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跟你發(fā)脾氣的。“ “我只是太在乎了,太害怕……”太害怕失去你了。 …… 許連瑯還是去找了李日公公,路介明還是小孩子,他的保證,她不敢信。 李日公公搓著下巴,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道:“辦法是有的,就是你得想好,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怎么辦?這樣的后果真的抵得過你去見弟弟一面嗎?” “而且,見了這一面,又有什么用呢?他該如何還是會如何……”李日頓了一下,“與其這樣,你不如不回去。” “你回去沒有什么用的,你也不是大夫。你就不了他的命,只是說臨終相見最后一面,但這樣的相見真的有意義嗎?” 許連瑯眉頭緊鎖,脫力了般的,“可是……” “若聳云閣有人幫你瞞著,或許還可以一試。但那位小皇子、容嬪娘娘會幫你瞞著嗎?” 許連瑯想到路介明的那張陰沉的臉,搖搖頭,又點點頭,他言語犀利,甚至于不惜拿這威脅自己,但她信,若她真的走了,他肯定會幫自己隱瞞的。 李日拍了拍她的肩頭以示安慰,“生老病死人之常態(tài),你還小,在行宮呆的時間還短,時間久了,你就明白了。死亡,太常見了,離我們太近了。” 許連瑯渾渾噩噩回了聳云閣,一連兩天,根本閉不上眼,一閉上眼就是珀兒的臉。 她眼中紅血絲縱深,每一個眨眼間,都酸疼的要命。 路介明來敲過幾次門,見她這幅樣子,只把飯菜放到桌上,不留只言片語,便出去。 若看到飯菜沒動,也僅僅是皺緊了眉,不勸她,下一頓送來更加豐盛,她更愛吃的膳食。 他背對著她站在廊子下,背影是說不出的落寞。這幾日,路介明天天早出晚歸,一整日都尋不到人,卻每日用膳時都還記得來一趟西廂房,幫她擺好吃食。 他整日風(fēng)塵仆仆,許連瑯想問他到底在做什么,卻有心無力。 激烈的吵架,因著路介明的討好般的態(tài)度,迅速好轉(zhuǎn)。 第二天的深夜,路介明突然闖進(jìn)了西廂房。 她當(dāng)時正拿著剪刀修剪那束迎春花枝,迎春花枯了大半,稍微一動剪子,花瓣就碎成了渣滓。 她反正也睡不著,百無聊賴間,只有做些事才會不再老想著許連珀,這樣才會好受一點。 她慢慢將目光落到路介明身上,他一身黑衫利落挺拔,只是似乎瘦了一圈。臉頰上的腮邊rou完全褪了下去,棱角更加分明。 許連瑯反應(yīng)過來又覺得自己眼睛都不好使了,這才幾天,哪能瘦那么多呢。 她看著看著路介明,突然笑了,她想說,介明,我不會食言的,只是我太傷心了,我顧不上你,不代表不在乎你。 話語都涌到了嘴邊,嗓子卻又發(fā)緊。 路介明率先開了口,清冷的聲線里帶著幾分暢然,他站定在她面前,氣喘吁吁,他低垂著眼眸看許連瑯,眼睫像把小扇子,在他白皙的肌膚上留下淡淡陰翳。 她一時之間分不清,那片陰翳到底是因為眼睫呢,還是因為眼下的烏青。 “那邊來信了,許連珀病情已經(jīng)好轉(zhuǎn),今日高熱已經(jīng)褪了。”他眼角微挑,呼吸漸漸平穩(wěn)下來,他擠出個寬慰的笑,“jiejie,你可以信我了。” 第26章 我是十七 jiejie莫要怕了我,我什么都不…… 書信快馬加鞭而來, 更深露重,信紙被打濕些許,信封都皺巴巴的。 路介明從袖中掏出, 方方正正的擺在了許連瑯面前。 信上墨跡斑斑,墨汁已經(jīng)風(fēng)干, 筆勢走向皆是父親手筆,許連瑯坐不住,猛地站起身, 起的太猛了,眼前陣陣漆黑。 路介明眼疾手快,攙扶住了她。 他扶著她坐下, “jiejie莫急,事到如今, 心可以放肚子里了,許連珀福大命大逃過一劫。” 燈燭芯子噼里啪啦的響著,路介明坐在他對面, 墨玉眼底是化不開的倦怠, 但眼睛還是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 看她展眉舒顏,看她終于放下心來。 “老天保佑,珀兒終于無恙了,”她雙手攥住信紙, 緊緊的放在了胸口處。 這個時候的許連瑯還不知道,這哪里是老天保佑,明明是有人鞍前馬后,為她這份舒心日夜謀劃。 信上內(nèi)容不多,父親忙中出錯,幾經(jīng)修改, 大致意思便是:珀兒已無大礙,愛女勿念。 沒有過多贅述那些驚險十分的經(jīng)過,免去了她的擔(dān)驚受怕。 許連瑯長長舒出一口氣,像是要將這幾日淤積在胸口的痛苦排盡。 她剛一抬起頭,就撞進(jìn)了那雙鳳眸里。剛想啟唇問一問路介明如何拿到的信,話還沒出口,就看到了那雙狹長的眼眸里的濃烈倦意。 在燭火的映襯下,鳳眸中染了一層迷蒙的光。 路介明單手撐著額頭,渾身慵懶,上半身傾靠在桌子上,羽蝶般的睫輕輕的掃過眼瞼,眨動的頻率動作越來越慢。 他精神身體都松懈下來,困意席卷而來。 他正是好睡覺的年紀(jì),身體需要在睡眠中快速生長,這兩日忙進(jìn)忙出,透支了身體骨骼快速成長需要的睡眠時間,如今事情了結(jié),身體加倍向他討伐。 他衣袖滑落一大截,露出少年清毅的腕骨線條,低沉的嗓音變?nèi)嶙冘洠刂鴰追謰蓺猓读顺端男渥樱垉簩⒆约旱淖ψ邮盏母筛蓛魞簦涣粝氯彳浀膔ou墊,“jiejie,我困了。” 許連珀的事讓她放下心來,許連瑯終于是可以好好看一看面前的這個小皇子了。回憶起那天的事,路介明的表現(xiàn)讓她驚訝又心疼。 她不滿于路介明將那一套威脅警告的言辭用到自己身上,但反過來想,他如此這般的理由,不過是因為舍不得她離開。 許連瑯幫他把擋在臉前的碎發(fā)攏好,手順勢往下,順著他的脊梁骨一路往下,最后停在腰間,“困成這樣的話,不如就在西廂房睡了?” 聳云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西廂閣與偏殿就離的蠻遠(yuǎn)。看他這幅睡眼朦朧、惺忪的樣子,許連瑯擔(dān)心他被晚間涼風(fēng)一吹染了風(fēng)寒。 路介明用了須臾的時間驚喜,又用了須臾的時間將那雙眼中塞滿笑意。 困意被擊的稀爛,他主動爬上了床,乖巧的將自己縮成了最小的一團(tuán),將床上大部分位置留給許連瑯。 他年紀(jì)還小,隱隱約約有了男女之別,但意識總歸是不明顯的。他只是一腔熱血都想傾灌了給她,管她要不要,他只想給她最好的。 他只想離她更近一點,再近一點。 許連瑯俯身躺下,她背對著路介明躺好,先前惴惴不安難以入睡,如今大腦興奮更是睡不著。 她有很多疑問,又一一壓下,想著明早再問路介明。 幾個輾轉(zhuǎn)反側(cè)間,身側(cè)的少年呼吸輕了又重,最后,一只已經(jīng)蓄上淺淺一層肌rou的手臂攀了過來,將她又往床里拉了拉,將她又往自己這邊拉了拉。 許連瑯只得翻身對著他,“我吵到你了?” 路介明搖了搖頭,幾聲低語含糊不清,“jiejie莫要怕了我,我什么都不會對你做的。” 許連瑯眸中神色驚愕,不明他這話的意思,后知后覺,想起了他那警告的言語。 她微笑,單手?jǐn)堖^他的腰,“我知道啊,如果我真的走了,你也會幫我瞞的死死的。我家殿下總是刀子嘴豆腐心。” 路介明困的眼睛都要睜不開,卻還是強撐著又用力搖了搖頭,他想說不單單是這件事,他之前的那些骯臟事,他總有預(yù)感,許連瑯會知曉。 這樣的預(yù)感實在強烈,他真的很怕,許連瑯可以因為許連珀而離開他,那如果知道了那些事呢,會不會覺得他無可救藥,會不會覺得他小小年紀(jì)殘忍至極。 路介明的神色更加陰沉,指尖慢慢收緊,若是讓那些碎嘴的人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話,許連瑯就再也不會知道了…… 許連瑯見他臉色不好,一遍遍用手順著他的背,手從少年纖長的頸,到少年的蝴蝶骨,最后停留在腰窩,直到窗外殘月消淡,太陽悄然升起,她才聽見少年和緩深長的呼吸聲。 路介明已然入睡,許連瑯面對著他躺著,眼睛剛閉上,不知道過了多久,突聽得外面一陣喧鬧。 有人偷偷摸摸懷里揣著個孩子在聳云閣各個屋子亂瞄。 許連瑯一下子就精神了,她快速穿好衣服,想讓路介明多睡會,沒有叫醒他,輕手輕腳的推開了門。 那人身量不高,很胖,胖的脖子和臉都沒有什么區(qū)分,肚腩高高鼓起,懷里抱著個大概四五歲的孩子,被他那肚子頂?shù)囊活嵰活嵉摹?/br> 那孩子也是被抱的不舒服,張牙舞爪想要下來。 那人嘟嘟囔囔,滿臉奉承討好,手上卻不肯松勁,嘴上一邊說好好好,手上卻止不住的收力抱緊。 看那孩子都要嚎啕出聲了,許連瑯開口喊他:“你放他下來吧,你這個抱法,小心他吐出來。” 那人一臉警惕,將小孩往身邊側(cè)了側(cè),一副防著許連瑯的模樣,不肯叫她看見小孩兒正臉,“瞎說!吐不了,我家殿下今天沒吃東西,啥也吐不出來。” 這人憨傻氣十足,許連瑯的警惕心慢慢放下。 聳云閣一向沒什么外客探訪,陡然間來個這樣的,也是有意思。 許連瑯打了個哈欠,注意到了他言辭的重點,跟著重復(fù)了一遍,“殿下?你家的是哪位殿下呢?” 那人圓溜溜的眼睛轉(zhuǎn)了一圈,氣急敗壞,“你這女人,咋看出來的,這是什么老什子殿下,就一小屁孩。” “小屁孩”不愿意了,委屈巴巴的扣他抱著自己的手,“我是十七。” 聲音奶的很,尾聲顫悠悠的,軟乎乎的一團(tuán)。 那人瞪著許連瑯,許連瑯無所謂的聳聳肩,百無聊賴?yán)^續(xù)逗小孩兒:“那十七小殿下,您是為什么來啊?” 十七皇子張嘴咬上了那人的手,乳牙并不鋒利,他力氣小小的,那人哀嚎一聲,依然不肯松手。 “啊啊啊本殿下真要吐啦啦啦,”小孩兒很聰明,順著許連瑯的話說,引得許連瑯發(fā)笑。 那人一看就沒帶過孩子,手生的很,他那樣不管不顧的抱法的確會讓小孩子不舒服。 許連瑯覺得來了聳云閣便是客,小客人說著不舒服,她也不好干看著,尋思著搭把手。 她起身,笑盈盈的走過去,有些遲疑的猜測著那人的身份,“這位公公,看您也是生手,我來抱小殿下吧,至少他會舒服一點。”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眼,不敢信她,但架不住懷里的孩子鬧的厲害,“jiejie,jiejie,你抱你抱!” 十七皇子自來熟,朝許連瑯已經(jīng)張開了手臂,像極了嗷嗷待哺的小鳥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