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昨夜我是不是又打了介明。”她見許連瑯遲遲不語,慢慢紅了眼眶。 而后放開許連瑯的手,一巴掌扇到了自己臉上。 “娘娘!”許連瑯去攔時已經來不及。 那一掌下了狠力氣,很快那半張臉就紅腫了起來。 容嬪貌美,五官姣好,此時就越發顯的那紅印扎眼。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喃喃道,放在膝蓋上的手發著抖,“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神智不清起來,像個瘋子對著介明又打又罵,早前幾次我還可以在動手之前將介明趕出去,最近這幾回,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甚至于……甚至于一覺醒來,都不記得發生過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 她將手插進頭發間,哽咽的想要將自己的淚咽進去,“若不是今日早上看到了介明手臂上的鞭痕,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介明是個好孩子,他沒做錯什么!他不該被這樣對待!” 許連瑯跪在地上,只得主動去握了容嬪的手,不知道從何安慰,只是攥緊了她發顫的手。 容嬪重新望向她,猶然還帶著淚的眼睛發著光,“連瑯,我記得你,我們先前見過的,你還記不記得,我……” 她似乎是羞于拿當初的恩惠要求別人報答,幾經停頓,也說不完全。 “娘娘,奴婢記得,那年宮宴您帶著皇子幫奴婢解了圍”她嗓音清越,一雙眸子清澈動人,像是一汪清池,仿佛容嬪什么樣的念頭,什么樣的想法,她都會無盡包容,無盡容納。 她越是這般剔透,容嬪越是難以啟齒。 當初她不過是舉手之勞,怎么能要求人家這般回報,但她沒有辦法了,她現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介明不能沒人照料。 “連瑯,我知道我們母子不能再給你什么,甚至于會一再拖拉你,但請你,顧念往日情分,照料一下介明,他還太小……如果你覺得為難,那可不可以在我發瘋的時候,帶著他離我遠一點。” “我不想傷害自己的兒子,更不想成為兒子記憶里的瘋子。” “還有,如果那個人過來的話,請一定一定帶介明離開聳云閣。” 許連瑯懵了一瞬,“那個人……” 容嬪眼皮耷拉下來,嘴唇發白,“是,那個人,他快該來了。” 第7章 皇子嬌嫩 你別氣,就是告訴你一聲,我…… 許連瑯中午的時候又去找了一趟陳嬤嬤,她翻遍了聳云閣都沒有找到金瘡藥,想著容嬪說的七殿下身上的傷,她很是擔憂。 “哪里有什么金瘡藥啊,咱這地方每年撥下來的銀錢都不夠花,這種藥哪里會備著,這傷啊疼的,忍一忍就過去了,干嘛那么嬌氣。” 陳嬤嬤一邊翻著賬本,一邊指揮著旁邊的婢子把今個兒拿出去曬的衣物綢緞搬回庫房。松垮的rou掛在身上,隨著她的動作顫顫悠悠。 見許連瑯還是不肯走,她又道:“你既然來了宮里,就別把自己當小姐了,都是一樣的奴才,奴才有傷,都是等它自己好。” 許連瑯微一凝神,隨手幫一個年紀小的婢子抬了一下木箱,“嬤嬤,我記得每年各宮都會分一些日常藥物下來,我是來拿該屬于聳云閣份額的,皇子皮膚嬌嫩,受了傷是等不了的。” 陳嬤嬤一聽她這話,反倒更加漫不經心,“聳云閣的那份上半年已經給過了,你當時沒來,是別人來取的。你若不信,大可叫那婢子過來問問。” 她這話一說,就是明擺著讓她死無對證。 先前伺候的那位婢子已經離世,她從哪里找人過來詢問。 許連瑯憋著口氣,依然恭敬,“那既然如此,皇子的傷……” 陳嬤嬤吊高眼睛,大跨步一下子堵在她面前,抱著肩膀,聲音壓了壓,“我說你這小姑娘,是真傻還是裝傻。說了這么多,聽不出好賴話。這受了傷,能自己好。皇子皮膚嬌嫩,那他得是名副其實的皇子啊。” 她刻意在“名副其實”這四個字上咬重。 許連瑯因她的話生了氣,一口氣憋在胸口,要發不發,卻又生生忍下來,現在就得罪了管事陳嬤嬤以后就會更麻煩。 她念叨著這句話,沉沉的吸了幾口氣,再開口時,還是不免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七皇子身上流的也是皇上的血啊,皇家血脈嬤嬤你就敢如此怠慢?” 陳嬤嬤不可思議,“姑娘,話可不能瞎說,我如何怠慢了?皇子是死了還是沒了,那不還好好的在聳云閣呆著呢嗎!” 皇子尊貴與否,血脈是基礎,皇帝是否愛護才是本宗。 路介明被皇帝遺棄在熱河行宮兩年之久,或許一開始,宮人都會戰戰兢兢小心伺候,生怕這對母子來個大翻身秋后算賬。 但時間一久,皇帝的不聞不問先是讓皇宮那群人放松,那些嫉妒的、憎惡的貴人們挨個上來找茬兒。 貴人們做了欺凌的第一批,宮人們便漸漸大膽起來,忌憚不再有。 越是謙卑慣了的人,越是做慣奴才的人,就越是享受將主子踩在腳下□□的感覺,這是他們的畸形感情,好像這樣就能證明他們不再是人下人。 許連瑯不禁想,若路介明沒有皇子這一身份的庇護,怕是根本在行宮挨不過兩年。 就像是陳嬤嬤說的,他們不敢讓皇子出事。 但她依然覺得自己要被氣炸,她不是個脾氣好的,一腳就踩上了陳嬤嬤的腳尖。 踩腳尖是最疼的,陳嬤嬤當即嚎叫一聲,抱著腳倒退了好幾步。 “死丫頭,你瘋了!你膽敢……” 她突然住嘴,手腕上突然被塞進去了個鐲子。她斜著眼睛看了一眼,心上大喜,水頭極好,是個值錢的玩意兒。 光天化日直接受賄,陳嬤嬤就是再蠻橫,也怕被人瞧了去。 著急忙慌的拉著許連瑯進了室內,又是關門又是關窗的,再不提半句腳疼的事。 “許姑娘啊,你這鐲子,倒是不錯。” 陳嬤嬤對這鐲子愛不釋手,鐲子要小些,套在她的手腕上緊巴巴的,但她毫不在意,指頭撫摸著,喃喃,“還沒見過這么好的鐲子呢,顏色也好……就是細了些。不過,已經很難得了。” 許連瑯按揉了一下自己空蕩蕩的腕子,收起了那副恭敬的模樣,她微仰了下巴,淡淡道:“自然是好的,太后娘娘賞賜的,這玉極其難得,又是大法師開過光的,嬤嬤可要收好了,千萬別被別人瞧了去。” 陳嬤嬤驚呼一聲,趕緊往下拉了拉袖子。 這話里的意思,既是威脅又是敲打。 若是宮外的物件倒也還好,但這是太后娘娘賞的,就完全不一樣了。宮中的玉器金銀每一件都有所載,無論是娘娘們自用還是賞賜宮人統統記錄在冊。 也正是因為這點,許連瑯才舍得將這鐲子給陳嬤嬤。只要陳嬤嬤收了,她以后就可以因為這鐲子拿捏她,大燕朝嚴令禁止宮人門收受賄賂,一旦被檢舉,可是殺頭的大罪。 她看中了陳嬤嬤貪財,愿意為了錢財冒這么大的風險。 陳嬤嬤高高大大個個子,肩膀縮在一起,瞇著眼睛瞅鐲子的模樣實在是可笑極了。 許連瑯徑直在八仙桌旁坐下,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扯出了個淡笑,“陳嬤嬤,您喜歡就好,您先坐下。” 她反客為主,做了個請的姿勢。 陳嬤嬤終于從狂喜中緩和過來,她想要像之前一般板起臉,但嘴角的弧度壓了好幾下硬是也不下去,她嘴角抽搐著,索性不再裝她管事嬤嬤的架子。 她拉著許連瑯的手,問:“許姑娘啊,這鐲子你哪里得來的?” 許連瑯不想跟她掰扯太多,只想直奔主題,“我親姑姑原是太后娘娘宮里當差的,嬤嬤,行宮日子不好過,我有很多想要的。” 陳嬤嬤眼珠子一轉,當即便想到了許姑姑。 曾經太后娘娘面前的紅人“許姑姑”,陳嬤嬤在行宮也曾經聽說過,她高看了許連瑯一眼,心里盤算著,要是許姑姑沒有出宮的話,這小姑娘總也落不得這里。 對于許連瑯提出的要求,陳嬤嬤自然應允,“好,姑娘想要的,我老婆子有的,你盡管要。” “但有一點”,她伸出一根手指,“以物易物,若是我覺得我虧了,那這交易也就該結束了。” 許連瑯目光疏淡,她挑起俏麗的下巴,頷首,“這是自然,嬤嬤守信,連瑯也不會找麻煩。” 這樁交易,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許連瑯自己也說不清,但看著懷里藥,她覺得很值。 回到聳云閣時,就在廊下聞到了烤紅薯的味道。 紅薯這個東西,若要是烤好了,味道實在誘人。 許連瑯有些疑惑,尋著味道去了,只見廊子下蹲坐著個小人,他曲起膝蓋坐在臺階上,架了一小堆干柴,火光猩紅,照在他臉上,讓他的臉頰也紅撲撲的。 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襯上湛亮的瞳孔,可愛的打緊。 許連瑯從背后繞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肅著臉,面無表情的將黑炭一般的紅薯放在地上,他低頭看著那紅薯,看得很專注,以至于許連瑯那雙手搭上他的肩膀時,他被嚇了好一跳。 他往旁邊歪了歪身子想要躲這女人,卻沒想到她跟條泥鰍似的,滑溜溜,怎么推都推不動。 “殿下,紅薯不是這么烤的,你得壘小灶啊”,她抽了一根柴火去撥拉紅薯,硬邦邦的。 路介明沒有說話,許連瑯忍不住翹起了嘴角,現在想來,昨夜他拿在身后的東西就是紅薯。 “這么愛吃紅薯嗎?” 一如所料,壓根不會有回復。 “還是說想吃甜的?其實這個季節的紅薯都不怎么甜的。” 許連瑯抬高手臂一把攬過他的脖子,順著力氣將這顆小腦袋拉到了自己懷里,“你這么不愛說話的話,那我數一二三,數完之后,你還不吭聲,我就當你默許了。” “一二三!”她數的飛快,笑聲尾隨,嘻嘻哈哈的聲音是聳云閣久違的鮮活。 枯葉還在落著,但怎么就不顯的那么蕭條了呢。 路介明被她這一系列的cao作弄的驚了幾瞬,反應過來之后,惱羞成怒般猛的站起來,差點磕到許連瑯的下巴。 他后槽牙咬緊,盯著她看了會兒,左腳將那幾塊紅薯踩的稀爛。 許連瑯依然坐在臺階上,眨巴著眼睛看他,“浪費糧食。” 路介明轉身就又要走,許連瑯拽住了他的手,鄭重而又誠懇,“殿下,你可以試著信信我。我與他們都不一樣的。” 她攥的太緊,年紀的差距,讓路介明沒有辦法一下子甩開她的手,無奈之下,他只得回頭看她。 “放開!” 語氣太兇,狼崽兒呲牙咧嘴,像是在警告她,若再不松手,他就會扯下她的rou。 許連瑯突然就聽話了,端正坐好,乖乖收手。 她輕聲道:“你別氣,就是告訴你一聲,我要好好陪你長大。” “我二十五歲出宮時,恰是你弱冠前一年。” 她還在笑著,年畫娃娃般的圓潤鵝蛋臉露出個小梨渦,冷淡光輝透過窗棱照過,彎彎笑眼抵過了今夜遲遲不出的月芽兒。 這樣就好,他心思敏感不善信人,那她就慢慢來。 一年不行,兩年不行……那待君弱冠時,可否信與我? 第8章 娘親 我乖的話,你能不能好起來。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