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你跌進塵埃這么些年,被欺負、被奚落的時候,他在哪里?” “他在這里享受著原本屬于你的榮華富貴,眼不見為凈。” “就這樣,你還覺著他愛你?” 周黎輕輕眨了下眼睛。 她坐在沙發上面對著周雯茵,背脊筆直,神情平靜。 一道淡薄的嗓音驀地從門口傳來:“夠了。” 周黎見到,伴隨著這道聲音響起,周雯茵的身子頓時僵了僵。 過了一秒還是兩秒,她的目光才越過她,落到她的身后。 周黎跟著轉頭。 只見門口站著一名頎長挺拔的男人,五官氣質和沈照極為相似,只是眼角有了歲月的紋路。 他穿著一身駝色的羊絨大衣,衣服挺括不見一絲褶皺,氣質清雋而矜貴。 沈蘊。 沈照的生父。 隨著周黎轉頭,他的目光對上周黎的視線。 周黎目光不好意思地閃了閃。 她也萬萬沒料到,沒過幾天,就這樣面對面坐一塊兒了。 早知如此,那天她在商場打電話就不跟周鴻安胡說八道了。 被沈蘊聽個正著。 沈蘊見到她,抿直的唇線緩緩彎起:“聽說你要見我?” 嗓音含笑,低醇悅耳:“我還仔細想了想,我究竟有沒有問你借過錢。” 周黎:“……” 原來沈照那一言難盡的性格真是有源頭的。 周雯茵極為討厭沈蘊這對所有人都溫文爾雅談笑風生卻獨獨對她冷若冰霜的樣子,她只覺沈蘊看著周黎時眼睛里含的笑刺眼極了,忍不住尖銳地打斷:“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沈蘊移開目光,看向周雯茵,眼里的笑意消失:“這么多年,你利用他為你拿回了一切,你也折磨了他這么多年,還不夠嗎?” 沈蘊直直看著周雯茵,好看的眉頭輕擰:“一定要看到他一無所有,這輩子再無指望,你才甘心?” 周雯茵聞言,立刻反唇相譏:“你沒有折磨過他嗎?” 她冷笑反問:“你忘了他小時候,你是怎么任人欺負他的了?你也配來說我?” 周黎在一旁聽著,睫毛輕輕一顫,心口頓時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下。 與此同時,她忽然想到什么,目光猛地落到周雯茵的紅手套上。 沈蘊笑了笑,神情有些難言的悲涼。 “是啊,”他低道,“所以我們都有罪,都對不起他。” “所以呢?你要怎么還?”周雯茵立刻問。 沈蘊沒有回答她,他轉頭看向周黎:“我來告訴你一切。” 周黎靜靜看著他。 周雯茵無畏地笑了一聲:“你說,你說了她也不可能會原諒沈照!沒有誰能承受這種被剝奪一切的痛苦!” 沈蘊注視著周黎,沉默了幾秒后,他開口:“是沈照做的沒錯。” “但那原本也不是屬于你的榮華富貴,那原本就是屬于……”沈蘊頓了頓,目光落向周雯茵,輕道,“她的。” 第43章 我服侍得可還行? “這都是周家欠她的。”沈蘊看著周黎, 平靜道,“是你爺爺、你爸爸,欠她的。” 周黎睫毛輕輕動了動。 沈蘊頓了頓, 繼續道:“甚至還有你。” 周黎看向他。 沈蘊:“你從你爺爺周景同那里得到的寵愛原本也該屬于周雯茵,如果周景同行事能夠無愧于心, 那么周雯茵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她才應該是真正的周公主。” “她是……你爺爺的親生女兒, 沈照也是你爺爺的親外孫。” 周黎靜靜輕輕對上沈蘊的視線。 沈蘊笑了笑:“但你放心,你和沈照并沒有血緣關系。” “因為, ”他沉默了片刻, 像是下了一定的決心才說出來, “你的父親周鴻安并不是周家的血脈,連同你,也和周家沒有任何關系。” 周雯茵聽到這里,唇角扯出一絲不屑的笑:“一家子杜鵑。” 沈蘊聞言,目光看向周雯茵:“何必咄咄逼人?你是受害者, 別人難道就不是?” 他輕嘆一聲:“說到底,都是更上一輩的恩怨了。” 更上一輩指的并不是周鴻安和周雯茵這一輩,而是更上一輩, 周黎的爺爺周景同和周禾的爺爺周景新。 周家自祖輩就是b城首富, 家大業大,富貴潑天。 到“景”字輩這一代, 周禾的爺爺周景新是長子,周黎的爺爺周景同是次子。原本繼承家業的人應該是周景新,可是那個時候,周景新還沒有子嗣,而周景同的妻子齊萱卻已懷孕八個月。 那時正值周老爺子病重, 對齊萱這一胎寄予厚望,可以預見的是,只要這一胎得男,周景同就可以繼承家業。 周景新不甘心,但也沒辦法,他就算連夜努力,那也比弟弟晚了整整八個月。 于是那段日子,周景新一家可以說是天天求神拜佛,求佛主保佑周景同這一胎得女。 但可能佛主覺得周景新真是太閑了,天天管別人家生孩子的事,沒有理會他。 齊萱生產,一舉得男。 周老爺子親自給長孫起名周鴻安,并修改了遺囑,周景同繼承家業,周景新自此出局。 從此,周家開啟了周景同的盛世,然后才有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周公主,周黎。 “但其實,你奶奶當年生下的孩子并不是你父親周鴻安,”沈蘊目光落向周雯茵,“而是她,周雯茵。” 周雯茵倚在沙發上,她輕飄飄看著周黎,唇角的笑容諷刺:“聽說周景同很寵你,要星星從來不給摘月亮,本城的上流千金們私下都喊你周公主,又羨慕又嫉妒。周景同讓你活成了所有人都羨慕的樣子,你心里一定很敬他愛他,很懷念他這個爺爺吧?” “可你看看,他其實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周雯茵笑了一聲,“一個為了和兄弟爭家產,連親生女兒都能拋棄的無恥之徒罷了。” “虎毒還不食子呢。”周雯茵不屑道,“他卻為了榮華富貴,拋棄了我,任我獨自一人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 “但你以為,他真就是發自內心地愛你、愛你的父親周鴻安嗎?”周雯茵冷笑道,“那不過是因為他沒得選擇罷了。” “他做出這樣天理難容的事,活該遭了報應。”周雯茵后牙槽咬緊。 周黎看向沈蘊。 沈蘊默了默,道:“你其實應該有一個叔叔,比你父親小幾歲,是你爺爺繼承周家以后,和你奶奶所生的親生兒子,名字叫周鴻嘉。” “不過可惜,”沈蘊輕道,“周鴻嘉長到九歲的時候,溺水夭折了。” “你奶奶本就愧對女兒,又逢兒子夭折,終于承受不住內心的折磨,從此一病不起,兩年后也過世了。” “你爺爺心中應該也是愧疚的,所以你奶奶過世以后,他沒有再娶,也沒有再生別的孩子。” 就這樣將往事血淋淋地剝開,將從前的那些尊敬和愛戴毫不留情當面擊碎,沈蘊是覺得有些殘忍的。 可是他沒有別的選擇,周雯茵已經做到了這一步,如果不說清楚,最終也只有沈照一個人來背著個鍋。 那對他真的太不公平了。 或許也是想要聊作安慰,沈蘊話鋒一轉,語氣更加柔和委婉,他看著周黎:“你應該是最得周景同寵愛的,他這輩子,或許愧對親生女兒,對你父親周鴻安心思也不單純,但他是真心寵愛你,這一點你不能否認。” “又或許是,”沈蘊頓了頓,猜測道,“年紀大了,終于也看破了血緣吧。” 周雯茵不屑地嗤笑了一聲:“真心?這世上哪兒來什么無緣無故的真心!” “你真以為周景同是真心對你好的?”周雯茵冷眼看著周黎,“我告訴你,他也只是在利用你,就像他拋棄我、利用周鴻安一樣,利用或拋棄,全都是為了‘利’這個字罷了!” 沈蘊皺眉:“夠了!” 周雯茵一眼看向他:“我難道說錯了嗎?要是你家還沒破產,你會甘心那么大的家業留給毫無血緣關系的兒子孫女來繼承?” 沈蘊唇線抿直。 但這個問題,顯然,他也無法回答。 周雯茵銳利的目光移向周黎:“聽說,周景同七十大壽那天,當眾許下了你一個愿望,你要的沈照?” 周黎沒吭聲。 周雯茵冷笑了一聲:“他生日,許你一個愿望,聽起來還真是感天動地爺孫情呢。” “但你以為,他那愿望真是許給你的嗎?” “他是許給他自己的!” “你以為,沈照為什么那么容易進周家做你的家庭老師?”周雯茵聲音愈發尖細逼人,她死死盯著周黎,“那是因為,周景同早就知道沈照是他的親外孫,身體里流著的是周家的血!” “不僅如此,沈照十九歲常青藤碩士畢業,他周家世世代代就沒出過這么優秀的孩子,周景同早認定沈照是他最完美的繼承人了!” “所以他明知道你喜歡沈照,還故意說許你一個愿望,不過是想順水推舟,借由著你和沈照在一起,順勢讓沈照來繼承他的周家罷了!” 周雯茵眼睜睜看著周黎的臉白了白,過激的心情仿佛得到了安撫,她的情緒又漸漸平緩下去。 “現在不都流行什么真假千金嗎?”她緩緩道,“所以,作為一個假公主,你有什么資格去恨真太子拿回屬于他自己的一切?” “其實,”周雯茵若有所思道,“作為一家子杜鵑,你們最終遠走他鄉,倒也算是個識大體的選擇。” “前提是,你們心里別恨。” “但這是不可能的。”周雯茵盯著周黎的臉,聲音從齒縫里出來,仿佛感同身受,“被人剝奪去一切的痛,痛入骨髓,讓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做夢都想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怎么可能不恨?” 沈蘊聽到這里,忍不住冷笑一聲:“你以為這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樣?” 周雯茵一頓,緩緩看向沈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