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你不知道的事(上)
居中的一個青銅火爐中兀自閃爍著星星火光,時值冬夜,房間中卻是溫暖如春。 確切的說,這里是一間佛堂,正位上供著一尊瓷質觀音神像。 婦人上前跪倒在蒲團上,恭敬的叩了三個頭。又起身,借著供案上的長明燈點起三支草香,口中念念有詞地再拜了幾拜,將那香插入香爐之中,這才輕移蓮步來到沈韓的身旁。 房間并不寬敞,四周景象也是一目了然,自打進到這里之后,沈韓的視線始終未曾離開佛堂一側的墻壁。 潔白的墻上懸著一幅半人多高的畫像。畫中那名女子,身穿淡綠色曳地長裙,發髻高挽,柳眉杏目,生得極為俊秀,卻又不失典雅端莊。 這幅畫用的乃是寫實手法,將那女子描繪得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就連女子雙眉間那抹若隱若現的愁容都清晰可辨,足見繪畫之人技藝之高超。 然而,沈韓所關注的卻不是這些,此刻他的目光略顯呆滯,死死盯在那畫卷下方,雙眼之中隱隱已有淚花在閃。 女子畫像之下,同樣有著一張供案和一個蒲團,在那供案之上,銅質的香爐后,還有一個靈位…… “愛妻韓氏素卿之靈位” 第一眼見到畫像中的女子,那與自己極為肖似的眉眼鼻口,強烈的親近之感已然沸騰了沈韓全身的熱血。 這就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如此美麗溫婉,眼神中的殷殷之情令人望之心碎。沈韓能夠感受到那個女子如何熬盡了自己的青春風華,苦苦盼子歸來,卻終難如愿的柔腸百轉。 “你的孩兒回來了,而你卻已不在了嗎?” 終于,撕心裂肺的酸楚難以抑制地奔涌出,沈韓雙膝一軟,跪倒在蒲團上,頭杵于地,無聲地哭泣起來。 旁邊的婦人輕輕走到近前,也未出言安慰,只是用她那復雜難言的目光,靜靜望著沈韓的背影,又過了許久,方才開口。 “萍兒原本只是小姐的一個婢女,自幼便與小姐形影不離,小姐待萍兒如同姐妹一般,在她嫁人之時,萍兒也一起陪嫁了過來。” “那一年,小姐方滿十八,正值桃李年華,你的離開卻一下子抽走了她的魂魄,從此茶飯不思,后來便搬到了此處,日夜向著菩薩禱告,求你平安,求你歸來……” “起初的時候,你父親還經常過來苦口婆心相勸,但久而久之,苦于終究無果,族中大大小小的事務又皆需他來cao持,便也索性由了小姐……” “小姐待人一向溫柔謙和,而那段日子,她卻將自己的感情徹底封閉了起來,誰都不理,誰也不見,只允許我一個人留在這里陪她,眼見著小姐日復一日地衰弱下去,萍兒心中何嘗不是心如刀絞……” “其實,在那之后的沒多久,小姐就已熬到了油盡燈枯,只憑心中盼著能再見你一面的那股執念,勉強吊著一口氣,這才撐到了第三年上,但最終還是……” “臨走前那段時間,小姐已是孱弱到無法下床,每日里水米難進,口中一直‘云兒云兒’地不停喚你乳名。老爺想把她接回前院妥善照顧,她也堅決不肯,只說是想留在這里,向菩薩多給你求點福氣……” 如是說著,女子漸被淚水沾濕了粉面,到得后來,幾乎哽咽難言。 沈韓性格一向堅韌,記事以來便從未哭過,但今天他卻幾乎流干了所有的眼淚。身旁女子娓娓道來的話語,他聽得一字不落,心中更是被那種真誠而質樸的情感所觸動。 他緩緩站起來,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淚滴,轉身面向那女子重又雙膝跪倒,鄭重地拜了三拜。 “小云代母親謝過萍姨照料之恩!” “好孩子,說的什么傻話,照顧你的母親本來就是我該做的啊!”女子說著,彎腰將沈韓扶起,又轉回身,從供案上抽出三支草香遞過來。 “小云,去給你娘上炷香,告訴她你回來了,她的在天之靈一定可以聽到的!” 女子滿是憐愛地看著沈韓將那手草香接過,引燃后雙手捧過額頭,默默良久之后,又拜了幾拜,方才將其插入了香爐中。她本打算就此帶沈韓回去前院休息,卻未曾想做完了這些,沈韓回過身去,重又跪在了那蒲團之上,靜靜盯著母親的畫像。 “今晚我想留在這里,好好陪陪我娘,萍姨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如今看來,無論艮莊還是將來的沂王殿下,對沈……從云都是無比地看重。誰都未曾想到,咱們三方的聯手,最后反倒是他成了這決定性的一環!”話到此處,沈元義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口水,清清喉嚨,又感嘆道“這孩子甫一出道,便如此的爭氣,沈家總算是復興有望了!” 借著沈韓跟著萍姨離開的這段時間,從帝焱山中遇白狼講起,一直說到臨安城前與趙均話別,沈元義把事情大致的經過也基本陳說了一遍。 沈元仁坐在上首聽著,期間未插一言,但從他臉上的神情看,之前的怒氣倒也消了大半。那護佑草原的白狼王,竟然隕落在自己兒子手中,這讓他驚喜之余,又不禁多出幾分擔憂。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關于殺白狼者可奪其氣運的說法,在民間并不是什么秘密,若事情傳揚出去,沈韓勢必會被很多人盯上。如果放在極盛時期的沈家,他自然有把握護得兒子周全,乃至能夠借勢發力,讓家族的地位更上層樓。但如今的沈家風雨飄搖,舉步維艱,自身都尚且難保,憑空多出這樣一檔子事,還真的有些難言禍福。 沈元仁沉吟了片刻,出言問道“如元義所說,那白狼的尸身已被殿下帶回了王府?” “正是!”沈元義將茶杯放回桌上,肯定地答道“殿下此舉實為善舉,乃是存了對從云的保護之心,不惜將禍水自引。而知道當中內情的,也只有艮莊少數莊丁,以及殿下的幾個貼身侍衛,想來這件事短時間內還不至泄露出去。” “嗯!”沈元仁聞言點了點頭,這才將心稍稍放回肚中。 沈元義見大哥未再說話,便又轉而說起另外一樁事情。 “此行尚還有一些意外的收獲,帝焱山中斬殺的那些惡狼,皮毛也被盡數帶了回來。在建康棄舟登岸的時候,殿下和我們乘快馬趕回,那些載著狼皮的車輛則由專人看顧著,稍后便會直接送到咱們府中來。” 沈元仁微微一愣,不解地問道“上百張狼皮,已算得上是貴重之物。聽你剛才所說,斬殺狼群,艮莊和殿下的人都出力不小,為何不把那些狼皮送與他們?至少也是三家論功分配才對,又為何要全數給咱們沈家?” “哈哈!”沈元義聞言,爽朗笑道“這還不是要說大哥你生了個好兒子,單從此一事上看,艮莊與殿下對從云的交好之意,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關于這點,心思縝密的沈元仁當然早已想到,有此一問也不過是想要印證一下罷了。他在心中將利弊細細權衡一番,才又開口。 “這些狼皮,即便是對我們沈家來說也是價值不菲。但越是如此,我們越不可獨占。不如這樣,待其運到,我讓老三作價而估,折換成銀錢。一部分留給從云同來的幾個師門兄妹,另外的那些便由你帶回臨安,至于怎樣安排,還是交由殿下定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