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柳芽熬夜兩日讀完整本《華胥仙門》,對仙界更為向往,也深感仙途不易。 初入華胥者為道生,通過仙試后方可登仙堂,仙分五級,由低至高分別為飛仙、靈仙、太上真人、次仙、上仙,得悟天地大道的上仙可登神君之位,與日月山海同輝同壽。 修仙路漫漫,既需天分機緣,也需勤學苦練。 柳芽振奮精神,嘗試以仙術點燈,卻屢屢失敗。 她失去仙力三年,昔日精通的法術盡數荒廢,此刻也難尋書籍研習,不由懷念起父親與虛谷村,黯然傷懷,垂淚不止。 父親柳言蹊由仙界重歸凡間,從不逼迫她修習仙術,偶爾興起才會稍稍指點,更多時候只是默默看著她那因琢磨不透法術奧妙而苦惱的小臉,久久會心淺笑。 幼時的柳芽如鳥兒一般自由快樂,因虛谷村為四界交匯之地,所以她的玩伴中既有人與仙,也有魔與妖,更有異族交融之子,眾人不問出身,不論族屬,和諧共處。 柳言蹊的家族百年開明,多與異族通婚,他的體內混聚仙、魔、妖、人四界精血,對待四族生靈一視同仁,處事正直且端方,故而被眾人推舉為虛谷村族長。 往昔黃昏之時,父親常常抱著她高坐于山中奇石上,觀日落流霞,看千家炊煙,感嘆此為世間該有的模樣。 梼杌之禍不僅使她的父母喪命,還將虛谷村變為廢墟鬼城,更徹底毀掉四界和平共處的希望,自此兵禍戰亂不斷。 小小的柳芽有大大的志向,她痛恨的不是整個魔族,而是劫難的始作俑者魔帝破竹,期盼有朝一日能夠修成高深仙法,揮劍懲jian除惡,重振虛谷村,為紛擾四界創一方凈土。 即使知曉豆芽菜最終能夠逆襲走向輝煌,楚靈犀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畢竟此時柳芽的仙力弱到連油燈都點不亮,心懷假大空的鴻鵠之志無異于妄想撼樹的渺小蚍蜉,像極了舉臂企圖擋車的弱小螳螂,不過如此nongnong雞湯味的勵志風倒是很符合仙界主流價值觀。 緣分妙不可言,孽緣更是閃瞎雙眼,小小的柳芽將父母之死與虛谷村災禍的仇恨都記在了魔尊破竹的頭上,她絕對無法預料到,自己將來會與破竹的兒子君棠虐戀情深,還生下了小魔女樂天。 其實柳芽也有自知之明,她心知入華胥山的道生多是天賦異稟且法術精湛的驕子,必須付出比別人多千百倍的努力才可以走好仙途。 父親生前曾教導過她,四界有百條路,并無高下之分,僅是左右之別,恪守本心而選,披荊斬棘無畏前行,拼勁全力無怨無悔,可若是此路不通,莫要沉溺于執念,換一條路同樣別有美景。 楚靈犀恨不能趴在柳言蹊上仙耳朵邊上吼一句——“柳芽不是傳統的天才型神仙,放養式的素質教育不適合她,假如你能提前多教些修仙法門,她何至于有‘仙界廢柴’這樣丟人的外號,堂堂傳奇上仙,卻不知因材施教,心咋這么大!” 柳芽捧著父母遺物,含淚沉沉睡去,模樣甚是悲苦可憐,楚靈犀抬手想幫她擦去腮邊的幾滴清淚,手指卻根本觸不到夢中人的軀體,轉而敲了敲自己的蠢腦袋,又細細端詳她手中的兩樣東西——白色掛飾是由仙界解憂神獸沛沛的皮毛所制,手鏈材質為象征堅韌與勇氣的仙草白菅。 楚靈犀又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破口吐槽仙界愛搞虛架子的臭毛病。 沛沛確實長得如雪球般圓圓可愛,但與解憂扯不上半點關系,如果搞一只神獸就能夠解憂散愁,神仙何必成日里拉著一張晦氣的死人臉。 妖、魔、人三界皆以猛禽異獸作為勇氣象征,合情合理,可是仙界偏偏自視風雅搞特殊,以柔弱白菅草喻指堅勇,難怪戰斗力每況愈下。 第二日柳芽前往春風樓道別,媚娘感慨萬千:“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了不起的孩子,假以時日定可飛升成仙?!?/br> 柳芽不甚有信心:“哪會這般容易,我的法術荒廢已久,恐怕修仙之路難以順遂?!?/br> 媚娘如母親般幫她理順額前劉海:“你九歲時陷入陳家那火坑,雖幼小無依卻始終不屈不撓,如今復得仙氣怎能講這般喪氣話?!?/br> 此言若和煦暖陽,柳芽甚為感激:“媚姨,有空我會常回來看望您?!?/br> 媚娘道:“你是一個重情義的好孩子,不過既入了仙門,就不便再踏入煙花風塵之地,心中偶爾能記起長安城中有我這一相識故交便好?!?/br> 柳芽緊握媚娘的手,發自肺腑道:“風塵之地又如何,媚姨您待我如親人一般,比那些道貌偉岸的偽君子強千百倍。” 媚娘苦笑輕嘆:“我幼時痛失雙親,寄住在舅舅家中備受虐待,后又被舅媽賣入青樓,你所受的苦我都曾經歷,所以很是心疼,好在你是一個受上天眷顧的孩子,恢復仙氣重續仙緣,可不要辜負命運這番厚待?!?/br> 楚靈犀心中不由戚戚然,亦感懷身世,她的母親已亡故多年,唯剩哥哥與她相依為命,狠心的父親受寵妾挑撥,與親生子女反目成仇,甚至趕盡殺絕。 她命不該絕,借上仙軀體重生,以魂靈立誓,必須要讓渣爹付出血的代價,并且救哥哥脫離囹圄之難! 第15章 成功引起混世魔頭的注意 敘過貼己話后,媚娘心起憂慮:“那位公雞精貴公子專門打聽過有關你的事,我總覺得其意不善,便向留仙院的官差問詢了一番,得知他的家族在仙界很有勢力,雖不清楚是何仙階,但定然位高權重,只愿他不要去華胥山找你的麻煩?!?/br> 公雞精竟是仙界紈绔!為何偏要著一身妖氣紅衣? 其實柳芽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唯在心中默默禱告,不要再與惡少相遇。 無奈俗話說得準,好事不靈壞事靈,她一走出春風樓,便與公雞精狹路相逢。 嘉木改著赤金色銀線錦袍,貴氣逼人,棱角分明的臉龐之上盡是挑釁之意。 柳芽可不想未入仙門便惹仙禍,低頭快步前行,但公雞精如牛皮糖一般,惹了便躲不得。 她向東,他便擋于東,她向西,他便擋于西。 嘉木傲然昂首,以瞬行法術不厭其煩地連番阻斷豆芽菜去路,看著她惱怒卻無奈的模樣,嘴角笑意邪魅狂狷。 情情愛愛皆套路,倔強豆芽菜已成功引起了霸道魔頭的注意。 柳芽忍無可忍,忿然質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嘉木劍眉輕挑:“想讓你領教一下公雞精小肚雞腸的妖術。” 柳芽不想再與他糾纏,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更何況她一個小女子,退一步方可海闊天空,于是忍氣吞聲道:“從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公子高抬貴手?!?/br> “本以為你還算有幾分骨氣,怎料卻是欺軟怕硬之輩,小爺的貴手可不會為軟骨頭豆芽菜而抬?!?/br> 其實嘉木深覺眼前姑娘的身世可憐,可是此時的他仍舊是幼稚的少爺脾氣,情商之低刷新四界紀錄,僅會用欺負的方式表達喜歡,活脫脫就是一個有事沒事就拽小女孩辮子的毛頭小子。 面對軟硬不吃的仙界紈绔,柳芽恨的咬牙切齒,質問道:“你究竟想怎樣???” 嘉木眸間銳利流光輕轉,斜睇不遠處的餛飩攤,那小攤竟如流星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豆芽菜飛來,雖是并未撞上,卻使她因受驚嚇而跌坐在地,guntang湯水濺滿衣裙。 柳芽的仙氣失而復得,凡間的刀槍劍戟與滾油燙水都傷不了她,不過模樣極為狼狽,引得不少好事之人圍觀。 嘉木知曉她身有仙力,不過是是試探罷了,俯身嘲諷道:“想不到你的法術如此之差,難不成潔身咒也不會,回家后還得一邊哭鼻子一邊洗衣服嗎?” 柳芽確實已忘卻潔身咒,濕漉漉的單薄衣裙更添寒意,只愿鬧劇到此為止,掙扎起身道:“那日我確實有所冒犯,方才你也出了氣,算是互無虧欠,現在滿意了嗎?” 嘉木趾高氣昂道:“本公子大人有大量,勉強不多計較,不過以你的粗淺法術恐怕連到達華胥山都不易,縱然僥幸能入仙門,也難以順利成仙,不如來做個交易——你乖乖做我的小丫鬟,我保你登仙堂脫凡骨?!?/br> 紈绔惡少之言豈能輕信,柳芽即便仙術淺薄,至少坦坦蕩蕩、不卑不亢:“我自知天分有限,不敢心存妄念,若無緣成仙,繼續做凡人也無妨!” 嘉木玩味而笑:“不知你重返人間,是想繼續賣腎氣大補丸給青樓,還是去財主家做傻子的童養媳?小爺若有興致,可得好好與華胥山中的道生與仙人們講一講豆芽菜的趣事?!?/br> 她沒有料到惡少將自己的經歷查的如此徹底,更沒有想到他會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威脅,杏目中翻涌著滔天怒火,雙拳緊攥,一時語塞。 嘉木以跋扈之態自我介紹:“我姓軒轅,名嘉木,在仙界赫赫有威名,你這樣的小丫頭即使僥幸入仙門,也會飽受欺辱,識抬舉的話就答應交易,小爺會好好疼惜你的。” 與所有話本中的大女主相同,柳芽的三觀如鋼鐵直男,寧折不彎,對仙界紈绔嗤之以鼻。 嘉木并非自賣自夸,他確實為仙界神族首席紈绔,不學無術且不務正業,無法無天,大鬧仙宮,所到之處雞犬不寧,人送外號——“混世魔頭”。 因他的一身臭毛病完全是仙帝溺愛嬌縱所致,眾仙心中各懷各的小算盤,未免得罪頂頭上司,皆敢怒不敢言,敬惡少而遠之。 其實仙界啃老的紈绔子弟不比凡間少,舒舒服服躺在祖輩的功勞簿上,輕輕松松混吃混喝混萬年。 楚靈犀用說書先生般抑揚頓挫的調調劇透——“大女主柳芽橫空出世,嘉木因愛痛改前非,浪子回頭,發憤圖強,怎料知識改變命運,自古壽命與功績不能兩全,最終他在降服梼杌的惡戰中壯烈犧牲,享年…記不清多少歲了,反正是個英年早逝短命仙。” 第16章 大女主的神燈 入夜,柳芽整理行裝,見姨父陳饒的身影在窗外晃動許久。 她推開窗戶,面無表情遞出三張藥方:“這是齊刺史其后所需的丹藥配方。” 姨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恐有詐:“是…是真的方子嗎?” 柳芽鄙夷道:“我與你們不同,不會一邊懷成仙之夢,一邊行作惡之事,置無冤無仇的齊刺史于死地。” 姨父稍稍放下心來,貪念仍不止:“你之前研制的丹藥配方帶去華胥山也無用,不如都留給我吧?!?/br> 柳芽將一疊藥方重重拍在窗沿上:“你若是認為自己有資格,盡管拿去?!?/br> 姨父禁不住利欲誘惑,微顫之手前伸,觸碰的那一刻,紙張忽然起火,霎那燃為灰燼,他的手指痛似鉆心。 躲在一旁偷看的陳萱靈當即沖上前謾罵:“死丫頭,今日你在街上受辱之事我都已聽說,你根本就不會仙術,別想嚇唬我們!” 柳芽輕瞥一眼梁柱上的大蜘蛛,那樣貌可怖的活物瞬間落于陳萱靈的衣襟上,驚得她大呼小叫、哭爹喊娘。 柳芽以惡制惡,冷聲放狠話:“我被盜取仙氣三年,法術確實有所荒廢,不過仍比心術不正的凡人強百倍,另外我重修仙術尚難以控制分寸,若是敢再來招惹我,下次施縱火術時保不準會將整座宅子通通燒光!” 她重重關上窗戶,神情即刻由威風變為慶幸,撫著胸口暗自松了一口氣。 近兩日她重習法術,僅可略施縱火咒與移物咒,勉強可以點燈、曬rou干、燃紙與移動小蟲,好在震懾凡間惡人足矣。 昔日飽受虐待時,她十分想狠狠報復這些黑心之人,不過如今恢復仙氣,卻懶得再與他們多計較。 姨母全家狠毒愚蠢且貪得無厭,遲早有一天會因自作孽而引致殺身之禍。 于她而言,前往華胥山修仙才是頭等大事。 柳芽將《華胥仙門》與《仙界百珍志》兩本書妥善收好,而后開始清點所需之物。 猩獸rou干是重中之重,華胥山路途遙遠,吃此物后可日行千里。 引路的迷轂少不了,而且它夜里還可以發光,縱然身處迷霧叢林也不會害怕。 祝余草得多備些,總不能餓死在半路上,此神草食一株便可保三日不饑。 只吃草難免乏味,紅藁糖也少不了,如紅寶石一般的糖既甜滋滋又能解困乏,實乃居家旅行必備零食。 朱鰩魚干可避惡鳥蚊蟲,不過春寒猶在,想來也無過多惡蟲,少帶一些便好。 她從五條魚干中取出三條包好,抬眼卻見另外兩條不翼而飛,四處找尋無果,疑惑間發覺魚干紙包仿佛變大了,拆開一瞧,其中竟然是五條。 難道是自己昏了頭?還是屋中有鬼妖?莫不是姨母串通巫六婆婆用邪術招鬼引怪! 柳芽雙眼圓瞪,順手抄起一根木棍持于手中,雖知無用,可好歹能夠壯壯膽,她警惕地環顧簡陋柴房中的每一個角落,憶起辟邪咒可抵御百邪侵體,當即帶著顫音高聲背誦:“天道畢,三五成,日月俱,乾坤明,氣即道,環吾身,通神靈…顯…那個…顯神威?…神力?…神奇?…到底是什么來著…?” 她的符篆咒術荒廢已久,越是心急,越想不出后面究竟是何內容。 倏爾聽到淡淡的男聲悠悠響起:“多備無患?!?/br> 柳芽驚恐中連連后退,被板凳腿絆倒跌坐在地,無論如何氣勢不能輸,她揮舞木棍嚇唬道:“何方妖怪,速速退散,不然…不然我的仙力可不會與你客氣!” 對方似乎笑了笑:“你打算如何不客氣?” 這時她這才聽清,聲音竟來自于桌上那盞以縱火術點燃的油燈,難不成自己法術不精至此,招惹上了妖魔精怪? 燈火微閃,紅中泛青,聲音又起:“呆呆地望著我就可以到達華胥仙山嗎?” “你…你是油燈怪嗎?”柳芽慌忙盤算對策,吹熄燈火再砸個稀巴爛,或許可以趕走妖怪。 油燈道:“難為你能想出這個名字,不如再現編一段降服油燈怪的咒語。” 柳芽追問:“你不是油燈怪嗎,那會是什么?…燈芯怪…?” 油燈輕嘆一聲,火光搖曳:“我是多管閑事妖…你不整理行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