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是。”謝良鈺嘆了口氣,“大爺爺,孫兒實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謝承德深深看了他一眼,終于松了口:“好,三郎現在已經不同從前了,老夫倒是信你不會胡說,既然如此,還是你那邊的事情重要,村中之類cao持,便交給我們罷。” 謝良鈺一喜,又連忙感謝地說了些好話,席上此時氣氛熱鬧,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很快將這件事情都應承下來,這種事情其實并不難做,只要有人付錢,不少人愿意來幫這個忙。 當然,謝良鈺肯定不能讓人家白白幫忙,又都答應了給來的人都封上大紅包,這下子,大伙兒的反應更是熱切起來。 洛青倒沒說什么,他昨日與謝良鈺同座,和縣令大人用了晚宴,自是知道他所為何事,也知道那兩位貴人身份不一般——這種事自是不能耽擱,為此破些財,也是值當的。 不過,謝良鈺可沒有他大舅子那么老實,即使是皇子殿下要用他,也沒有讓他自己貼錢的道理。 總之之后還是能夠加倍賺回來就是了。 鄉下人睡得早,這飯也并沒吃得太晚,待席散了,家人們上來收拾碗筷,謝良鈺卻叫住了準備謝承德,與他一同回了房去。 老人家笑瞇瞇地抽著旱煙鍋子問他:“怎么,席上便見你欲言又止,有話要與老夫說?” “爺爺,”謝良鈺卻嚴肅了臉色,他將族長讓到太師炕上坐下,自己站在他對面,斟酌著開了口,“我與您說的這些話,千萬不要傳到外頭去——孫兒也是無意間聽縣令大人提起,不好風傳,但咱們自家人,無論如何都要注意著些才是。” 古時候鄉下十里八村都連著姻親,謝良鈺這樣說,可也心知肚明,他今天跟族長說的話,不用兩日的工夫,就能把安平周邊的村子傳遍了。 那也是他的目的。 “哦?”見他如此說,族長也嚴肅起來,坐直了身體,“要出事嗎?” 第82章 謝良鈺不能跟族長將即將到來的戰事這種軍事機密說得太詳細,但他只要略微說出自己的猜想,便已經足夠對方警惕起來了。 安平此地多年和平,還從未經過戰事,雖然每個村里都有去參募軍的年輕人,但主戰場并不在大家可見的范圍之內,因此還總是感覺戰爭距離自己很遙遠。 謝良鈺生怕族長不重視,再三強調了自己情報的準確性——這個族長倒是想信他的,現在在謝家村的人看來,謝良鈺已經是個“大人物”了,更別說聽說他與縣尊大人還頗有交情,他說出來的話,族長也是要提起足夠的重視的。 雖然和平已久,但畢竟是有名的出產驍勇戰士的地方,這里的人反戰意識還是很強的,后山上甚至還有先輩修繕出的,供村民暫時躲避兵亂的山洞,沒過幾年都由當任村長派人去維修,眼下略微收拾一番,便可以動用了。 謝良鈺聽到這個,也放心了許多,跟族長商量好讓他們開始斷斷續續往那其中搬運物資,又勸了他讓有能力的人家盡量到外地避貨之后,他這一次回鄉的主要任務也差不多算是完成了。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日,謝良鈺又與洛青匆匆趕回縣里,他們要與周瑾兄妹二人一同到咸名去。 有穿著官軍制服的護衛在,他們又有意走人多的官道,這一路上,倒是沒有再碰到什么危險,水路陸路并用的情況下,很快便到達了咸名。 一到省城,他們這個臨時組成的小團體便也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謝良鈺無疑對他們的行事多加探究,他點到即止,灑脫地跟周氏兄妹倆告了別,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家——這么長時間沒有見到自己的小娘子,他著實很是想念。 洛青自然是跟著他的,他們兄妹兩個,也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面了。 “哥——!” 來開門的是虎子,一段時間不見,這小子竟然又長高了不少,一見謝良鈺就笑得眼睛都找不見了,直躥著往他身上蹦,謝良鈺有點受不住這小炮彈的沖勁兒,但還是勉力將他抱了起來,原地轉了兩個圈。 梅娘聽見小家伙的叫喚,也連忙出來,臉上都是在笑,她看見站在相公后面的兄長,頓時一愣,隨即驚喜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也像虎子一樣一頭就沖了過去。 謝良鈺:“……” 雖然知道不應該可是還是忍不住有點吃醋。 一家人說說笑笑地進了家門,正是快午飯的點兒,家里一下子回來兩個人,原先的飲食計劃自然是不能用了,好在家中食物儲備也豐富,梅娘又拿出些糧食和蔬菜來,又打發虎子上街買一條大魚,很快收拾出一桌子的飯菜。 洛青嘗了第一口,馬上露出十分懷念又幸福的表情。 “妹子的手藝愈發好了,好久沒有吃到——簡直都不想再回軍中去了!” 他只是這樣一說,梅娘的深情卻是一動,小姑娘咬咬下唇,看了一旁的謝良鈺一眼,小心地說道:“哥,這一次回來,馬上又要走嗎?” “是啊,”洛青一時沒有聽出她話中的意思,只笑道,“哥哥這次來省城是有任務的呢,眼下任務完成了,若不是為的要見你一眼,當下就該啟程回安平去了。” 梅娘鼓鼓臉:“我原先在安平的時候,你每日在外頭調派,如今我不在那兒了,你又反倒要回去……” 洛青訕訕地笑笑,回頭求助地也看向謝良鈺,謝良鈺無能為力地輕輕聳聳肩,借著將茶盞抬起來,擋住了自己的臉。 算了吧,他們兄妹兩個的事情,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為好,自己幫著哪邊說話都不太妥當,何必上趕著去里外不是人呢。 梅娘顯然還沒放棄前些日子那個勸哥哥退伍的想法:“哥——你年紀也不小了,你瞧,我都成親了,你還這么沒著沒落的,什么時候給我娶個嫂子回來啊?” “這……”洛青無奈地笑笑,“也沒有姑娘愿意跟我。” “誰說的,”梅娘一瞪眼,“我哥哥長得這么精神,每月的餉銀也是不少的——你現在也不用給家里交錢了,我這邊日子過得好得很,不用你cao心。平時自己也沒有什么花用,那些銀子攢起來,可不算少吧?怎么就沒有姑娘愿意跟你了?” 洛青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在這軍中,一年半載可能也回不得家幾次,還、還怪危險的……” 梅娘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危險啊!” 洛青:“……” “哥,”梅娘索性撂了筷子,語氣端的是那個苦口婆心,“那時候你去從軍,不也就是為了生活好些,又想掙下份安身立命的銀子,現在這些目的都達到了,又何必還在軍中苦熬呢?” 見洛青不說話,她又道:“況且……相公也說,近日咱們這怕是要有戰事,那戰場上刀槍無言的,萬、萬一……” 她說不出來了,眼圈卻霎時間紅了個徹底,語氣也哽咽起來。這下子,謝良鈺也不敢再在旁邊裝壁花了,兩個大男人一時間都慌了手腳,謝良鈺剛想上去將娘子圈在懷里,卻被大舅子一胳膊擋開,眼睜睜看著人家兩人兄妹情深起來。 “……”罷了罷了,這時候吃什么飛醋,還是趕快將人哄下來要緊。 洛青連聲沒原則地道歉,可面上的表情顯得也很是為難,謝良鈺這下不能再作壁上觀,只得硬著頭皮在旁勸道:“這……大哥,梅娘說得也有道理,如今家里沒有那么困難,為什么不回來自己做個生意什么的,安安生生地過太平日子呢。” 洛青長長嘆了一口氣:“你們……唉,你們是有理,可我在軍中這么久,一直跟著我的長官,他們也待我們很不錯,太平時候還好——你們也知道,如今戰事將近了,我若是這會兒撒手走了,那我成什么了,逃兵嗎?” 梅娘瞪圓眼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這話怎么說,你從前就不曾打仗嗎?這些年雖然沒有大的戰事,可你們募軍營什么時候消停過?上次險些連命都丟了,難道你忘了?” 她說的自然是謝良鈺恰逢其會的那一次,謝良鈺摸摸鼻子,卻又不好說話了。 作為梅娘的丈夫,洛青的妹夫,他自然是希望自己的親人都平平安安的,可是,作為一個男人,他又并非不能理解洛青的想法。 不說大男人都是有建功立業之心的,單說他之前說的那些理由,其實也并不難理解——那是他們作為軍人的責任感,也是作為一個男人“信守承諾”的心,如今這敏感的時候若真“臨陣脫逃”,心里頭那一關,是無論如何都過不了的。 可話又說話來,若不是正在這關頭,梅娘也不至于擔心成這樣,一心只想讓兄長退伍回家的。 想來想去,似乎還是更能理解洛青那邊的想法,謝良鈺遂也不再勸他,反倒拍拍梅娘的手背:“娘子,你也不用過于擔心了,大哥他已經調回了安平,是在明大人麾下的——你也知道,明大人從前師從葉將軍,對戰陣甚是精通,他們那套專門針對倭寇的陣法神乎其神,從來傷亡甚少,以大哥的功夫,想來在戰場上,也該是能保護柱自己的。” 梅娘又瞪過來:“你也幫著他說話!” 唉,這…… 這下子兩邊一時間僵持住了,誰也沒法說服誰,梅娘賭氣地收了桌上的盤子,將兩個男人留在正堂,自己躲去了廚房。 謝良鈺與洛青對坐著面面相覷,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要不要跟去廚房洗碗賠罪,可見大舅哥還在這里坐著,總感覺不是太妥當。 他們夫妻兩個關起門來怎么相處都好,其他時候,還是尊重一下這個時代的人所灌輸的風俗習慣吧。 謝良鈺搖搖頭,親手給洛青倒了一杯茶:“梅娘也是擔心你,你……別往心里去。” 洛青看了他一眼:“我自己的妹子,我自是知道的——唉,可要我對她怎么講,三郎你說,我若真這時候提出回家,那、那不是背信棄義嗎?” 謝良鈺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好苦笑道:“我明白的——其實梅娘也明白的,她心地善良,也最是講誠信義氣,便是她自己,在遇到這種事的時候都不會有太多猶豫。可你作為她這么多年以來唯一的親人,在她的心中,怕是可比自己都重要多了。” 洛青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顯然也很是傷腦筋。 謝良鈺想了想,問道:“那大哥你在軍中,到底擔任的是什么職位?如果安平真的出現戰事,你是要上到第一線的,是嗎?” “當然,”洛青說道,“到時候不僅我,明大人同樣也是要親自上陣的,我們葉家軍里可沒有孬——” 謝良鈺一挑眉:“葉家軍?” 洛青一時說瓢了嘴,干咳了兩聲,好在面前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太過掩飾。 他搖搖頭:“說習慣了的,不好改啊。” 第83章 兄妹兩人一樣固執,最后梅娘也沒能成功說服她哥哥。 洛青吃了頓飯,在他們家住了一宿,晚上兄妹兩個聊到很晚,謝良鈺也不清楚他們究竟說了些什么,總之第二天梅娘雖然眼睛紅紅的,但總算不再那么生氣了。 送走大舅子,謝良鈺這才準備去看望老師。 原本按理來說,昨日一到此處,便先該去老師家中拜訪的,可那是身邊還跟著一個洛青,謝良鈺把他送回家里去,梅娘便跟他說了葉老祖孫倆出門的事——就在剛剛早些時候,好像是要去見什么人。 當時與娘子小別勝新婚,心中正喜悅,謝良鈺便沒往心里去,后來家里更是一番吵鬧,他就更忘了這件事,直到今天送走了洛青,才忽然想起,連忙帶著東西上門看望賠罪。 葉老卻并沒有就這件事情說什么,反倒看起來很是高興——謝良鈺自不知道,自己的老師昨日與周瑾碰面,兩人的談話中心就是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對于葉老來說,這也是難得的緣分,自己的弟子救了自己的外孫,兩人竟還格外投契,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天大的好事。 他這一生雖然沒有入仕,可對家國天下的關切,卻絕不比任何人少。葉家文武滿門,皆是忠烈,他本想將孫子培養成三皇子的得力助手,可偏偏葉審言性情肖似他——雖說聰明,卻天生不近于權謀,當個青史留名的之臣尚可,但如今朝中局勢波譎云詭,想給三殿下提供實質性的幫助,他那樣的性子,是要吃虧的。 可謝良鈺就不一樣,這個學生,葉老從一開始就擔心他心思復雜,恐怕聰明反被聰明誤,也是在經過重重考驗之后,才最終決定將之收入門下,如果他能夠成為三皇子的左右手,無論是在眼下的奪嫡之爭里,還是今后……都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原本,”葉老當時嘆一口氣,對周瑾道,“老夫還想,先不公告天下與山堂的師徒關系,讓他以其他姿態進入朝堂,好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他搖搖頭,道:“但后來形勢又有變動,大皇子越逼越緊,他在朝上的勢力也早超出我們,這時候需要的不是韜光養晦,而是不會引起陛下疑心的‘結黨’才對。” 周瑾疑惑:“可父皇多疑,又……向來對我苛刻,怎么才能不讓他起疑心呢?” “自然是光明正大,”葉老捋捋胡子,笑道,“陛下并非昏聵,只是性子過于深密,當年……又與先皇后感情淡泊,你小時候,他也是將你當作太子培養的。你是他心目中最為符合太子形象的兒子,近年來之所以一直猶豫廢立,無非是心有所喜,又有心制衡罷了。” 老爺子看朝勢遠比外孫通透:“陛下清楚我的名聲,他也知道,我的弟子定是經世治國之人,而你——你本就是天下清流歸心所向,你的形象與我的名聲本就是一體的,山堂若是能入侍東宮,光明正大地與你綁在一條船上,他反倒會覺得理所當然了。” “不過,”葉老又強調道,“你在清流中的威望也絕不能過大——山堂那樣的性子,今后入仕,恐怕不易為清流所喜,倒說不定與陛下相投……不論如何,讓他稍微‘損傷’些你的清名,才是陛下所希望看到的“不結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周瑾聽明白了:“您是說,既要他明面上助我,又要他暗中‘削弱’我?” 葉老點點頭:“你也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了,覺得這個人如何?” “君子儒風,溫潤如玉,”周瑾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但又不像表弟……咳,我是說,不想那些可欺之以方的讀書人拘泥于教條,行事靈活得很。” 得,葉老暗中一笑,不想自己這個向來聰明的孫子,竟也被那小狐貍嚴絲合縫的外殼騙了個徹底。 不過他已經明白謝良鈺的心思,倒也不會專門去拆他的臺,反而順著周瑾的話道:“正是如此,所以我說他與你性格相投,卻不是可以領袖清流的人物,你明白嗎?” 周瑾思索一番,緩緩點了點頭。 明年八月秋闈,再次年春闈,這位被外祖極力推薦的人才,馬上就要正式走入自己的視線當中……倒是十分令人期待了。 至于謝良鈺有可能會考不上? 這分明存在可能的擔憂,竟從未在祖孫二人中的腦海中出現過。 謝良鈺上了門,一進去就看見葉審言正帶著幾個小廝,在院子里跑前跑后地曬書,葉老的這些藏書是這段時間以來斷斷續續運到省城的,直到現在才基本運完,其中孤本殘卷不計其數,都被當做寶貝一樣存著,好容易今天日頭好,自然要拿出來護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