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里奇站在馬車前，對國王遲遲不出面感到了一股莫名的不安，身后傳來輕微的風聲，他轉過頭，惡魔少女單腳落在馬車頂上，朝他輕輕眨了眨右眼。

    “他不會來了。”

    “奧德，他生病了。”小槌俏皮的說，“是一種名為“胃癌”的病，你這本……不對，是你這個世界還無法治愈的一種病，嘿嘿，終于到這個時候了。”

    在空氣的躁動呢喃中，赤紅的光芒從奧德里奇清澈的藍眼睛中一晃而過。

    “等神月日后，奧德，我就可以幫你做到很多事情。”小槌靠近奧德里奇耳邊，說話時候輕輕吹出的氣打在奧德里奇的脖頸處，泛起一連的小疙瘩，“不過要小心一點，不能讓神殿發現。”

    小槌笑嘻嘻的想，等今天過后，她便可以咬破奧德里奇的手指劃開血液涂抹到象征著這整個人間的灰色書籍上，開始干預改變書籍的命運，逐漸釋放自己的力量，只要趕在神明發現前完成王位的更迭，將書籍染黑，她的任務就將成功！

    雖然奧德里奇成人的這幾年會是最兇險容易暴露的階段，但小槌還是為此激動不已。

    父王他，病了？

    奧德里奇從小槌的話里，很快察覺了許多信息。

    他很早就發現了小槌似乎能“預知”到很多事情，結合惡魔的身份，這并不會讓奧德里奇多么吃驚，可國王在神月日的這場病還是讓他的不安感加重了許多，特別在國王的內侍傳話來說，國王偶感風寒略有咳嗽，本次神月日只有兩位王子前往神殿的時候，那種不安感達到了頂峰。

    米凱爾沒有發現端倪，知道父王不去，他跑到了哥哥身邊跟奧德里奇聊天。

    “父王竟然生病了，我就說這幾天太冷了，父王還不喜歡在燒壁爐的房間里久坐，我都跟父王提了好幾次讓他多穿點……”米凱爾親昵的抱怨著，但在米凱爾描述中的父王，跟奧德里奇能接觸到的父王，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克里斯國王的僅存的幾絲父愛，也許都落在了米凱爾身上。

    奧德里奇靜靜聽著弟弟的話，騎在馬上露出了一個十分輕淺的微笑。

    幾縷金色的發絲飄蕩在風中，厚厚的斗篷蓋住了奧德里奇的禮服，惡魔小槌正在奧德里奇身旁的半空吃炒豌豆，她用手捏著炒熟的豌豆隨手朝天空一拋……

    奧德里奇的視線也隨之抬高。

    米凱爾說了一會兒父王，也不是很在意奧德里奇有沒有聽，只是看著哥哥仰頭的姿態，那種身邊有什么人存在的感覺越發強烈。

    明明哥哥身邊空無一人，他卻偶然會有無法融入奧德里奇身邊的錯覺。

    伊恩昨晚在他耳邊嘀咕的幾個恐怖傳聞在他腦海中掠過，米凱爾忍不住用力搖了搖頭，為自己的多心感到有些心虛。

    “我們出發吧。”奧德里奇低聲道。

    米凱爾點點頭，“嗯！”

    雪花向著薩克森帝國的街頭巷角吹散。

    伊戈爾大公聽著手下的匯報，指節輕輕敲在握住的拐杖上，他曾是帝國最杰出的軍人，當卡佩家族因叛國罪被處決時，也是他受命將卡佩家族的人屠殺殆盡，那其中，有他的好友，卡佩安娜的哥哥，理查。

    理查也曾是帝國最杰出的軍人之人，但在十多年前北方的戰亂中，因為戰爭失去了一條腿，沒有人知道那條腿是理查為了救伊戈爾失去的，正如他們的友誼，淡薄如同落進水中就悄然化了的雪花。

    在弄清楚國王忽然的急病原因后，伊戈爾揮手命手下退下。

    他在花園靜默許久，雪很快堆上了他的肩頭，就在這時，他側耳一聽，聽到身后傳來輕快如小鹿的腳步聲。

    “父親！”

    伊戈爾大公回頭。

    “尼亞。”

    花園站著他的女兒，年僅十歲的梅斯尼亞，那朝著自己輕盈揮舞的雪白手臂，似乎在耀眼的雪霜中閃光。

    “父親，好大的雪啊，你怎么站在花園里？快進屋里來，彭斯給我抓了一只小貓，父親，你快來看啊，它好小好可愛！”梅斯尼亞臉上帶著小小的雀斑，她遠不如帝國的玫瑰蘿拉那般美貌，這個年紀就已經能看出來，就算長大也不過是個姿色一般的貴族少女，但在伊戈爾大公心中，自己的女兒自然是最好的。

    就算容貌略有瑕疵，但那位殿下已經足夠出色。

    等梅斯尼亞到了足以生育的年紀，一定會誕下十分出色的王子。

    剛出生不久的幼貓哀哀在梅斯尼亞懷中嗅聞著冬天的氣息，蜷曲著身軀感受梅斯尼亞輕柔的撫摸，跟歡樂的說話聲。

    另一邊，波吉拉家的玫瑰花開正艷。

    雪落在玻璃房的頂上，很快被熱度融化，蜿蜒著流下，“嘶……”指尖紅光一閃，蘿拉顫抖著飛快縮回手，一旁的貼身女仆迎了上來。

    嘟囔聲在玫瑰園中響起。

    “小姐，您要小心一些才是，摘花的事情就讓我們來吧！這個品種的玫瑰，刺可真多……”

    “玫瑰哪有不長刺的。”蘿拉忍不住笑了，她的面頰旁露出小小的酒窩，美的足以醉人，如同夜鶯一般的聲音，讓聽她說話都成了一種享受。

    “王子們已經出發了嗎？”蘿拉輕聲問。

    女仆們點點頭，“儀仗隊已經出宮了，街上好熱鬧呢，今日神殿會有禱告，您準備何時出門呢？”

    “現在去吧。”蘿拉看向玻璃房外的飄雪，“雪越下越大了，早去早回。”

    第30章 冬日（3）   嗷嗷

    “感謝創世神, 因著愛，您賜下您的恩澤——光明！光明使我們得以脫離罪惡對我們一切過錯的折磨，圣潔的父神, 您的慈悲使我們得以在您的榮耀下歡喜相聚，您的全能的主, 在世間的每個角落, 靜默無聲……”

    蘿拉跟著父母跪在神殿偏殿。

    只有王室才有資格穿過神殿正門至內殿的門廊到達中庭跟主殿, 就在蘿拉輕輕與眾人虔誠禱告的時候，奧德里奇跟米凱爾也進入了內殿。

    吉拉大祭司慈祥神圣的面容依舊, 七年的時光似乎沒有在這位老人臉上刻下什么痕跡, 國王今日沒有來，吉拉大祭司很快樂的想，他不用跪下行禮親吻國王的錦袍了。

    接下來的祭祀儀式跟七年前的神月日別無區別, 只是米凱爾頭一次進入主殿，不禁露出幾分好奇的神色東張西望, 當兩位尊貴的王子跪在神像前時，米凱爾不禁為面前明亮墻壁上的沉睡身影深深折服。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受，“它”看上去既有女子的輪廓, 又不缺男子的偉岸, 在奧德里奇眼中, 這巨大的沉睡身影跟七年前別無二樣，只不過是浮雕繪像而已，但在米凱爾眼中, 墻壁上的身影卻正隱隱散發著柔和的白光, 一陣悅耳的歌聲在米凱爾耳邊回響，當他低下頭禱告時，似乎看見了一片白色的羽毛落在了他的眉心。

    而這一幕, 也正是灰色書籍原文軌跡中，神殿會放棄選擇奧德里奇的重大原因，透過契約的力量，小槌時刻在神殿外的大樹上“監督”著這一幕，她垂眸雙手結印，在米凱爾眉間隱現白色羽毛的瞬間，從指腹亮起一絲暗銀色光點，飛快點在了自己雙眼上！

    眼睛是契約節契的關鍵，奧德里奇很快也感應到自己的眼皮發燙。

    他無法控制的看向了自己的弟弟米凱爾。

    吉拉大祭司正默默觀察兩位王子，就在這靜默的氛圍中，主殿爆發出一陣狂風，神殿內負責看管神鳥的祭祀驚恐地看著神鳥振翅啼鳴，隨即吐血栽倒在地……

    而吉拉大祭司也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從四周莫名的風中猛烈灌來的壓力！

    “什么人！”吉拉大祭司猛然轉身幾個大跨步朝殿外看去。

    白色羽毛在米凱爾眉間顯現的時間極其短暫，或許只有人眨眼的五分之一時間，這神圣的一幕，只有一直不受控制盯著弟弟的奧德里奇看見了，在吉拉大祭司出聲的那一刻，米凱爾已經睜開眼，奧德里奇渾身的桎梏一松，下意識去抓弟弟胳膊，可米凱爾已經站了起來，并焦急回頭問吉拉大祭司說：“出了什么事？”

    禱告中斷了。

    在神殿主殿的禱告詞是不能中斷的，尤其是神月日，傳說中沒有哪個王子能在神月日的神殿中禱告時分心，那是神跡降臨的恩澤。

    吉拉大祭司懷疑的目光已經轉頭打在了米凱爾身上，那驚疑不定的目光讓奧德里奇心口一跳，大祭司那慈祥的面容組件下垂顯出幾分冷漠的刻薄，仿佛眼前的米凱爾王子是什么不應該存在的異端。

    奧德里奇很清楚自己此時應該怎么做，惡魔蠱惑的話語已經響徹他的腦海，可在權衡利弊之前，他便已下意識站直身軀，擋在了弟弟的身前，直視吉拉大祭司祭祀那充滿殺意的目光。

    “出了什么事？”奧德里奇重復了一遍米凱爾的話，一頓，“大祭祀？剛剛似乎起了一陣風，將我跟米凱爾從禱告中驚醒。”

    吉拉大祭司的目光有所收斂，露出幾分若有所思，懷疑的目光在兩位年輕的王子身上來回看了一眼，神殿外傳來驚慌的腳步聲，很快背后就傳來了熟悉不安的聲音。

    “祭祀大人，神鳥……神鳥出事了！”

    吉拉大祭司不可置信的轉過身，慈祥的面容徹底潰散，神殿內的風來的迅疾，走的也飛快，吉拉大祭司想起七年前曾感應到的惡魔蹤跡，當年行事莽撞的惡魔并未讓他放在心上，甚至經過這七年的安穩無事，幾乎叫他以為降臨的是什么力量孱弱的小惡魔，可今天，神鳥竟死了！

    從來人驚慌恐懼的面容中，吉拉大祭司很快就明白了這個形勢。

    身為神殿的大祭司，吉拉自然很清楚這世間有神明跟惡魔的存在，只是惡魔的降臨會受到很多桎梏，今天可是神月日——

    它怎么敢！

    如果有潛入神殿殺死神鳥不讓他察覺的力量，為何七年前會泄露蹤跡讓他察覺？吉拉大祭司忍不住回頭看向面前的兩個王子，米凱爾王子是第一個從禱告中驚醒的王子，哪怕奧德里奇王子隨后也驚醒，吉拉大祭司也感到十分懷疑，而就在雪花順著神殿的風吹進殿內的時候，他又猛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奧德里奇殿下時的異像……

    黃昏照耀在神明雕像上又忽然破碎！

    當年看到的異像究竟是真，還是惡魔故意給他看的異像？

    今日米凱爾王子從禱告中醒來，到底是因為什么？

    到底哪一個王子才是惡魔選中的異端之主？

    吉拉大祭司已經觀察了兩位王子七年，深信王室中這兩位王子都是人品貴重之人，絕無可能與惡魔有什么關聯，可今天神殿的一陣風，又讓他不確定自己的判斷起來，從今天的事情看，惡魔必然已經做出了選擇，莫非這次降臨此間人世的，竟是能夠完全克制自己邪惡欲望的大惡魔嗎？

    惡魔是欲望的凝結。

    人類的欲望滋生會讓惡魔的力量不斷壯大，同時也影響惡魔愈發難以克制自己，幾乎沒有惡魔能完全忍耐自己的壞脾氣，除非有人在惡魔背后做掩護，可王宮中并沒有詭異死亡的人類存在，吉拉大祭司睜大眼睛看向神殿漆黑的墻壁，創世神的虛影依舊模糊不清，他嘴唇微動，忽然伸手抓向兩位王子。

    “放肆！”奧德里奇大聲呵斥祭祀的不敬行為，拉著搞不清楚狀況的米凱爾迅速后退了幾步，微瞇眼睛并大聲呼喚神殿外的騎士。

    “克勞德！伊恩！進來神殿。”

    騎士克勞德在聽到奧德里奇呼喊的瞬間，就沖入了神殿，伊恩從剛剛神殿傳出的動靜就察覺出了不對，此時也緊跟著克勞德進入了神殿。

    “異端……”吉拉大祭司輕微呢喃，試圖再次抓住米凱爾，奧德里奇雖然不知道吉拉大祭司為何會用這樣仇視的目光盯緊自己的弟弟，但也料想的到是剛剛小槌搞的鬼，奧德里奇還不清楚事情的真相，無法坐視糟糕的局面發展下去。

    “吉拉大祭司，就算是神殿，也絕沒有對王室不敬的資格！”奧德里奇冷下臉，他面容稚嫩，但已頗具威嚴，藍色的眼睛深沉如海，“請注意你的言辭，今日的事情，我會如實告訴國王。”

    吉拉大祭司略微從信徒對異端的憎恨中清醒過來，說起國王，誰不知道克里斯國王對神殿曾經做過的事情呢？那個毫無信仰、野心勃勃的國王年輕時是那樣的瘋狂，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就連神殿都用大火企圖付之一炬。

    但最后怎么樣呢？

    神降下了懲罰。

    那樣不可一世的君王依舊為了子嗣回到神殿中虔誠懺悔。

    吉拉大祭司慢慢收回手，在克勞德騎士走到奧德里奇王子身后時，眼神已經平靜下來，他略微躬身，“失禮了，兩位王子殿下。”

    “剛剛我感應到了異端的存在……為了保障兩位殿下的安全，才妄想觸碰兩位的身體，請寬恕我的無禮。”

    “什么異端能進入神殿主殿？”米凱爾忍不住說，“這里可是諸神的遺址！”

    奧德里奇皺起眉，正欲開口……

    “惡魔。”吉拉大祭司接下了米凱爾的問詢，“或許，是惡魔。”

    奧德里奇能感受到這個詞出口后，至少有兩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吉拉大祭司懷疑的目光大多還是在米凱爾身上。

    他側過臉，似有所感，跟吉拉大祭司身后的騎士伊恩交換了一下視線，終于明白了小槌在他來神殿這一路不斷叨叨的“要小心一點，不能讓神殿發現”是什么意思。

    神明想要降臨于世懲戒惡魔。

    并不是一個人提一句惡魔，就足夠有祈禱神明降臨的能力。

    一般的人類是看不到惡魔，只有跟惡魔簽訂契約的奧德里奇才能看到。

    這就使得惡魔更像是一種恐怖的傳說，只有惡魔真正給人間帶來災厄，人類確確實實相信了這個恐怖傳說的存在，并在苦痛不堪的情況下進行虔誠的祈禱，那份匯聚無數人希望的力量，才會使得神明降臨。

    有關惡魔記載的只字片語，奧德里奇已經通讀了許多遍。

    但他聽了吉拉大祭司的話，只是跟自己弟弟一樣，露出了幾分驚詫好奇的目光，詢問吉拉大祭司：“惡魔真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