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嘻嘻嘻,你抓牢傻子,我們馬上就到。”幾個孩子的聲音響起,腳步聲歡呼聲吆喝聲呼嘯而過。 這樣天真又惡毒的話,讓宋渝忍不住替那個“小傻子”揪心。她和唐玉敏對視一眼,追著牛牛的背影,跟了過去。 冬日的午后,樹冠上光禿禿的,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葉片仍舊頑強的掛在樹梢,在寒風(fēng)里簌簌作響。陽光總像隔著一層紗,灰蒙蒙的,完全穿不透樹叢。 宋渝和唐玉敏手挽手,不緊不慢跟著牛牛,穿行在這樣的樹林,沒多久就來到一個斷瓦殘垣處。 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圍成半圓,對著墻角指指點點,其中領(lǐng)頭的孩子拋著土坷垃說道,“快看,傻子今天居然敢跑,我們一定要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 “砰”,他用力扔出手里的土坷垃,正中目標(biāo),“哈哈哈,兄弟們看我的準(zhǔn)頭,小傻子完全躲不掉,痛快。” “對,這是□□家的小傻子,活該挨打。兄弟們,我們來個萬箭齊發(fā)。”旁邊的另一個孩子高聲附和,然后撿起一把土塊就扔。 孩子們更起勁了,紛紛蹲下去,抓到什么就扔什么。這會兒工夫,躲在角落里的孩子已經(jīng)抱著頭縮成一團,看來挨打的經(jīng)驗也很豐富。 “姨姨,什么叫□□?”牛牛搖搖宋渝的手,仰著小腦袋好奇的問。 “牛牛,那不是好孩子該說的,你要記得。”宋渝摸了摸牛牛的腦袋,含著怒氣看著這群孩子,不知道該罵誰。 這是時代的悲哀。 “那這些人他們不是好孩子?”牛牛抓緊了宋渝的手,有些生氣。他小眉頭皺的緊緊的,同情的看著被動挨打,哼都不哼一聲的“小傻子”,“mama,我們救救他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牛牛便小炮彈一樣沖了過去,連續(xù)撞翻兩個孩子后,他雙手雙腳張開站成大字,小奶音兇巴巴的,“你們欺負(fù)人,就是壞孩子,我不要和你們一起玩。” “你誰呀?” 孩子們沒有想到會有人出來給傻子求情,他們被牛牛的牛勁唬住,一個個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面面相覷。 “我們沒有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吧?告訴你,那是個傻子,還是□□家的傻子,打就打了,沒事。”領(lǐng)頭的孩子雙手叉腰,神氣活現(xiàn)的說道。 “小子,我看你不錯,就允許你當(dāng)我的小弟。” “不要”,牛牛嫌棄的別過頭,驕傲的雙手抱臂,得意洋洋的說道,“我才不要當(dāng)你小弟,我可是要當(dāng)帶頭大哥的。” 第53章 向著房子,進發(fā) “哈哈哈, 小屁孩還想當(dāng)帶頭大哥,真是不自量力。”幾個孩子拍著手,對著牛牛一通嘲笑。 “帶頭大哥又不看年紀(jì), 那是看本事。你們只知道欺負(fù)弱小, 當(dāng)不了我大哥。”牛牛在部隊也是稱王稱霸的主,平時只有他欺負(fù)別人,可沒有受欺負(fù)的份。 “打!連小屁孩一起打,打壞了算我的。”帶頭大哥惱羞成怒,指揮小弟們集中火力,攻擊牛牛和小傻子。 唐玉敏怎么可能看著牛牛受欺負(fù), 她一把拎起領(lǐng)頭人的衣領(lǐng),兇巴巴的說道。 “現(xiàn)在早就沒有□□了,你們居然還欺負(fù)人家的孩子,就不怕他大人打上門?還有, 你現(xiàn)在被我欺負(fù)開心嗎?小孩子,首要任務(wù)就是好好學(xué)習(xí),知道了嗎?” 話音剛落, 就聽到不遠處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喊,這是一個溫柔之極的聲音,“溫辭, 溫辭,奶奶找不到你會擔(dān)心的,趕緊出來吧。” 那個縮在角落里的“小傻子”聽到呼喊, 埋著頭挪了挪屁股, 第一次有了反應(yīng),看來是他的家人找來了。 幾個孩子見形勢不妙,立即沒義氣的拋開大哥, 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 “你看你這個大哥當(dāng)?shù)茫娓C囊。”宋渝摸了把領(lǐng)頭人的腦袋,看著這孩子悲憤欲絕的臉,“你看看這些個小弟,沒有一個關(guān)心你的死活,這樣的大哥有意思嗎?” “還有,不許再欺負(fù)弱小,知道嗎?” “哼”,大哥不服氣的撲騰了幾下,就掙開了鉗制,他一落地就對著宋渝她們怒目而視,腆著肚皮說道,“大人欺負(fù)小孩,你們才沒勁。” 跑了幾步,他可能覺著這樣不夠面子,便停下腳步回頭做了個鬼臉,“略略略”,這才像得勝將軍一樣,大搖大擺的撤退。 大哥還沒跑遠,就看到另一邊跌跌撞撞沖出來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她挽著圓髻,頭發(fā)梳的整整齊齊,可即使面容愁苦也不能掩蓋她通身的書卷氣。 “溫辭,你沒事吧?”她撲到小傻子身邊,心疼的一把抱住那個一動不動的孩子,顫抖著手輕柔的拂開孩子滿頭的泥土。 “呼”,她閉上眼睛直呼幸運,今天溫辭只是吃了點土,沒有受傷。看來,多虧了這幾個陌生人。 她拉起孩子,溫柔的給他拍著身上的灰土,孩子的臉用手絹一擦便露出本來的面貌,白白凈凈很是好看。特別是那雙眼睛,純凈無垢,清澈見底。 “喲,真是個漂亮孩子。”宋渝很自然的摸向溫辭的腦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樣無邪的孩子,她也喜歡。 溫辭肢體僵硬,他眼珠子直愣愣的盯著宋渝,里面是顯而易見的抗拒。可奇怪的,隨著宋渝的手越來越近,他卻慢慢放松下來,甚至,歪著頭看向宋渝,眼神里多了份好奇。 擼了擼溫辭帶著土的短發(fā),宋渝當(dāng)作沒有看見他的抗拒,順便又捏了把他白嫩的臉頰。顯然,雖然他智力上好像有些問題,但照樣被家人照顧的很好。 “謝謝,你們是?”老太太撐著膝蓋站起來,并沒有掩飾對宋渝她們的探究,“附近的人我都認(rèn)得,你們是來報到的大學(xué)生?” 說著,她把溫辭攬進懷里,感激溢于言表,“今天非常感謝你們替溫辭解了圍,不然,這些孩子下手沒個輕重,傷到溫辭就不好了。” “您不必客氣,我們也是恰巧路過。”宋渝不會居功,她輕蹙眉頭,嘆著氣說道,“我們不是大學(xué)生,是軍嫂。丈夫到指揮學(xué)院進修,我們想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房子,這才遇到了這孩子。” “那軍嫂就更值得我們尊敬,不過,現(xiàn)在百廢待興,房子可不好租。”老太太有些猶豫,攬著溫辭的腦袋,言辭閃爍。 宋渝拍掉手上的灰,笑得滿是無所謂,“謝謝您,我們也是四處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淘到合適的房源。您看,我懷著身孕,那位軍嫂孩子又小,我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丈夫工作調(diào)動,我們作為軍嫂肯定要全力支持。” “玉敏,我們再到別處去找找看吧。牛牛,跟奶奶再見。”宋渝拉起牛牛的手,微笑著告辭。 她就不信,這老太太不肯從實招來。與其和唐玉敏四處閑逛,還不如讓熟悉此處的老太太指條明路。 果然,老太太一臉糾結(jié)的拉住了牛牛,又看了眼乖乖站在原地不動的溫辭,好半天才下定決心,“兩位軍嫂,我、我這里到是有一個關(guān)于房子的消息,就是不知道你們……” “太感謝您了!”唐玉敏不等老太太說完,就激動的一蹦三丈高。 她們?nèi)松夭皇斓模朐谶@偌大的n市找到合適的房源,實在是太難了。老太太一看就是文化人,而且住在附近,她的消息一定管用。 “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看上?”老太太看著明顯興奮過頭的唐玉敏,吶吶的吐出下面的話。看這兩軍嫂的穿著,應(yīng)該有些家底的,如果事情能成,那到是兩全其美。 “那你們跟著我,離遠一點。” “為什么要離你遠一點?”宋渝扶著樹桿,不解的問道。 老太太拉著溫辭走在前面,頭也不回,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腰桿依舊挺得筆直,“我是□□,走得近……對你們不好。” “我們才不怕,國家都已經(jīng)給你們平反,沒必要繼續(xù)小心翼翼。”宋渝對這些并不在意,不過有些痛,只有當(dāng)事人才能體會。看溫辭的遭遇,就知道要徹底走出來,還需要時間。 老太太停頓了一下,“平反?噢對,國家已經(jīng)給我們平反了。也是,不然這房子怎么會回到我們的手里?好了,你們跟緊我。” 老太太對這里真的很熟,三下兩下就轉(zhuǎn)出了樹林,前面是一條寬闊的柏油馬路,兩邊的梧桐樹光禿禿的。 馬路對面是一排排紅色的屋頂,在灰沉沉的陽光下格外的醒目,宋渝只看了一眼就喜歡上了這里的房子。 “那里是n大的教授樓,紅頂白墻,很漂亮吧?要是春天或者秋天到這里,萬物復(fù)蘇,鮮花盛開,那就像是人間仙境。”老太太盯著屋頂,驕傲的感慨。 “老太太您是n大的?”唐玉敏問的有些小心翼翼。 “嗯,以前是。這紅頂?shù)男且还踩鶙潱莕大的一些老教授自費造的,屬于個人財產(chǎn)。國家給我們平反以后,房子也一并還給了我們。”老太太的感慨只是一瞬間,很快她就恢復(fù)了無言的傷感。 是啊,房子是還回來了,可有些人呢,卻永遠都還不回來。還有她的溫辭,小小年紀(jì)吃了那么多苦,糟了那么多罪,所有的賠償都無濟于事。 “您要給我們介紹的房子就是這里嗎?”唐玉敏突然覺得口袋里的鈔票不夠花,果然,任何時代沒有錢都是萬萬不能的。 賺錢,她一定要賺大錢。 “是,我鄰居林教授的房子。還是他運氣好,女兒在美國好好的。現(xiàn)在女兒要把他接出去,這不房子就空出來了。不過,他的要求是賣不是租,你們……先看看吧。” 老太太身上彌漫著無盡的傷痛,連一向調(diào)皮搗蛋的牛牛都感受到了。他乖乖的拉著宋渝的手,是前所未有的聽話。 雖然老太太沒有明說,宋渝也可以猜測,應(yīng)該是一些悲劇。看溫辭的年紀(jì)不大,應(yīng)該是老太太的孫輩,估計也是她的精神寄托。 “我們先看看再說。老太太,無論如何我們都非常感謝您。要知道現(xiàn)在我們就像無頭蒼蠅,四處亂竄卻得不到一絲線索。這n市這么大,我們又沒有一點門路,您的消息就是及時雨啊。” 宋渝聽說這里是n大教授們造的房子,就更滿意了。孟母尚且三遷,可見環(huán)境對孩子的重要性。 穿過一道側(cè)門,宋渝她們就在老太太的引領(lǐng)下,走進了這個漂亮的建筑群。近距離接觸,宋渝對房子有了更直觀的了解。房子是歐式的,年頭不長,保養(yǎng)得不錯。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大片草坪,鵝卵石鋪成的小徑蜿蜒曲折,兩邊樹影婆娑,花木茂盛,而別墅則錯落有致的散落在草坪周圍,想一朵朵盛放的鮮花。 “哇,好漂亮啊。”牛牛捧著自己肥嘟嘟的臉蛋,眼睛充滿渴望的看著親媽,連蹦帶跳蠢蠢欲動。 他快要攔不住寄幾的小腳腳啦。 老太太的房子在最后邊,兩棟外表一模一樣的小樓依偎著,看著特別的清凈舒適。 他們剛剛拐彎,一個帶著絨帽架著老花鏡的老大爺從左邊那棟房子里走了出來,他看到老太太便迎了上來,張嘴就是一通數(shù)落“溫辭啊溫辭,可不要再亂跑了,看把你奶奶給急得。” 然后,他又皺著眉頭瞟了一眼宋渝她們,拉過老太太暗戳戳說道,“鐘薏,你、你怎么把外人帶到家里來了?” 老太太瞪了老大爺一下,又不好意思的對著宋渝笑了笑,“這是我家老頭子,他就是疑神疑鬼怕連累你們,沒有別的意思。” “老溫,今天我們溫辭多虧遇到這幾位,才沒有被欺負(fù)。噢,她們是隔壁指揮學(xué)院的軍嫂,想要租房子,我?guī)麄兊礁舯诶狭旨铱纯础K麄兊恼煞蚨际堑谝慌鷮W(xué)員,肯定都是部隊里的佼佼者。” “噢,原來是軍嫂,好好好,歡迎歡迎。還有,真的非常感謝你們對溫辭的幫助。他……小時候腦袋受過傷,現(xiàn)在反應(yīng)有些慢。”說起溫辭,溫如許仍舊難掩悲痛,可見這是他們老兩口永遠的心結(jié)。 “打擾你們了。至于溫辭,那只能說緣分使然。今天的事情印證了一個道理,助人者人恒助之。我們幫助了溫辭,又因為他得到了房源消息,雙贏。”宋渝忍不住又伸出手?jǐn)]了一把溫辭的腦袋,可憐又幸運的孩子。 溫如許甚至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溫辭有多怕陌生人,他太清楚不過。可今天這個一面之緣的軍嫂,讓他大為震動。 允許被外人觸碰,是不是也表明,溫辭在逐漸好轉(zhuǎn)? 這個念頭一起,溫如許不由的老淚縱橫。自己身上的痛時間一久他會遺忘,可這樣的溫辭,是他心頭永遠滴血的傷口。 “讓你們見笑了。” 鐘薏拍了拍老伴的肩膀,給他無聲的安慰,“剛剛我看到溫辭肯讓你摸頭,我的驚訝比老頭子更甚,所以,才有了接下來的事。” 溫如許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對著宋渝露出笑容,然后又熱情的招呼起來,“孩子們,堵在門口干嘛,快進屋。不過,屋子還沒收拾好,你們不要介意。” “哈,這么好的房子,我們才不會介意。”宋渝邊走邊四下打量,屋子的確還沒收拾好,是字面上的意思。 推開金屬的雕花大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座三開間的兩層小樓,而是院子里那些凋零的名貴花木,枯枝敗葉落了一地。即便如此,也依稀可辨昔日的精致。 小樓大門上已經(jīng)看不出當(dāng)年打砸的印記,但屋子里斑駁的墻壁,還在述說那場悲劇。而和這漂亮的紅頂小樓更不匹配的,是陳舊的家具。 見宋渝的目光在墻壁還有家具之間留連,溫如許托了托鼻梁的眼鏡,平靜的笑了笑。 “我和老伴平反沒多久,補發(fā)的工資還沒有落實,自然也沒有多余的錢來修修補補。其實,這樣就不錯了,風(fēng)刮不著雨淋不到,我們很知足了。” “你們是要租房?那我們隔壁鄰居家最好是賣,這個……要不你們先看看?不過,老林平反比我們早,房子也重新裝修過,上次老林還吹牛說家具都配齊了,房子是絕對沒問題。” 溫如許很健談,許是平常沒有什么人來,他對宋渝她們的到來是異常喜歡。 屋子里引著炭盆,說話的工夫,溫如許已經(jīng)脫下外套,露出里面陳舊的灰色毛衣,袖口領(lǐng)口都用藍色補了一截,居然別有滋味。 “哎喲,我們溫辭頭發(fā)里怎么都是土?”他快步取來干毛巾,心疼的摁著溫辭的腦袋,替他拍打塵土,同時還不忘嘮叨,“一定又是那群小孩,他們真是蠻不講理!我們溫辭這么乖,完全不會惹到他們,可那群臭小子,總愛欺負(fù)溫辭,哎。” “來,坐下喝杯水。鐘薏拎起炭盆邊煨著的吊壺,給宋渝她們斟了杯開水,“我叫鐘薏,那是我老伴溫如許,今天你們救下的孩子是我們的孫子,叫溫辭。” “鐘老師好,我叫宋渝。” “老師們好,我叫唐玉敏,這是我兒子牛牛。” “牛牛虎頭虎腦的,真可愛。宋渝,你這肚子得有六個月了吧?看來軍嫂也不好當(dāng),還要挺著大肚皮跟著男人東奔西走。”鐘薏拉著宋渝的手,欣賞的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