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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大理寺緋聞日誌在線閱讀 - 第六三章意外

第六三章意外

    什么叫百口莫辯?

    沉朝顏覺得,當下就是。

    如今幾人站在西大營門前,不說李冕和霍起,單就兵部和鴻臚寺,有頭有臉的官兒就圍了一圈。饒是沉朝顏再臉皮厚,也斷不會去解釋方才的“細軟粗硬”。

    再說大局面前,個人恩怨是小。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謝景熙拉到同王黨對立,當下這出戲,自然是含著眼淚都要唱下去。

    陪她投宿驛站而已,又不是要住一起。大不了挑兩間隔得最遠的屋子,他也礙不著自己。如是忖著,沉朝顏便也懶得解釋,翻身打馬而去。

    謝景熙倒還真的跟了上來。

    不多時,幾人便來到距西大營不遠的驛站。

    太陽漸漸的在天邊落沒了影兒,只留下樹梢枝頭的一抹霞色。

    這是出入灃京必經的一個驛站,此刻哺時剛過,有好些行色匆匆的旅人在站外的茶肆歇腳進食。

    沉朝顏讓親衛牽了馬,邁過院外的門檻就往驛站的正堂行去。

    然而甫一進門,就遇到十多個光著膀子、滿身油亮的粗活漢子。那些人一手拿著干餅,一手端著海碗,一口餅、一口水,嚼的兩腮肌rou鼓鼓,滿頭大汗。

    過于沖擊的畫面讓沉朝顏腳下一蹌,堪堪扶了身側的門框才站穩。這動靜不大不小,但足以引得眾人側目。

    為了便于出行,沉朝顏今日是一身胡裝打扮,上身一件弧領式織金衫子,下配石榴色波斯褲,色彩鮮亮、艷色灼人。

    她一行進去,漢子們的目光便全都直辣辣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雖說昭平郡主本來去哪兒都是萬眾矚目,但平時在宮里,哪個不要命地敢這么看她?饒是那些她混跡的酒坊茶肆,到底還是些高檔風雅的地方,別人講究著禮儀,眼神自然也有所收斂。

    故而這一看,倒破天荒地看得沉朝顏畏怯起來。她踟躕著退了兩步,直到一雙溫熱的大手穩住了她的雙肩。

    沉朝顏回頭,便見那個交迭的煙墨色襟口上方,謝景熙倏然繃緊的下頜線。

    他的手探過來,握住她的,一把將人扯到了身后。

    許是謝景熙那身刑獄逼練出的威壓實在嚇人,男人們紛紛收斂目光,轉而繼續吃餅飲水了。

    沉朝顏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被謝景熙牽著手,穿過正堂,行到驛廳負責登記的小吏跟前。

    “這位……”小吏看著謝景熙,似是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謝景熙從腰間摸出張文牒遞去。

    小吏掃過文牒,恍然笑道:“原是兵部郎中劉大人,失敬失敬。”

    他快速往側旁一望,伸長脖子看了看他身后的沉朝顏。不等小吏再問,謝景熙又摸出一塊碎銀,用一根手指推了過去。

    大周官員因公事投宿驛站,照理是不用收錢的。可驛站的小吏到底算混跡半個江湖,對這些道上的黑化自是了如指掌。

    他當即喜笑顏開的收了謝景熙的銀子,又從柜下摸出把鑰匙道:“這是兩位的房間,二樓里間,請慢走。”

    “我們要兩間房。”沉朝顏糾正。

    “啊?”那小吏挑眉,似是詫異地看了看沉朝顏,又看了看謝景熙,“這……娘子跟著劉大人一道出門辦事,難道不是大人的愛妾?”

    “呸!”沉朝顏覺得那個“妾”字扎耳,怒道:“誰是他愛妾!本……我、我們……”

    小吏見沉朝顏語塞,也露出抱歉的神情,好聲道:“那還實在是不巧,最近兵部和鴻臚寺忙著使臣接待的事,又是秋收的時候,這進進出出販貨買賣的百姓也多,今日可用的房間,就只剩下一間了。”

    “哈?”沉朝顏無語,也不知該說自己倒霉,還是謝景熙走運。

    小吏點頭,對沉朝顏笑道:“不過這位娘子若是介意,也可以在大堂里將就一夜。那邊的墻角和門邊,都還沒人占著。”

    “……”想到剛進門時,那群男人看她的眼神,沉朝顏覺得還是謝景熙要好那么一丁點。

    她懊喪地嘆口氣,從柜上拿了鑰匙,轉身便往樓上去了。

    行至二樓,大堂里倏爾傳來一聲驚響。

    沉朝顏一怔,回頭只見一個身著甲胄的男子,“哐啷”一聲,將手里的佩劍拍在了驛館的方桌上。

    她自是不認識樓下那人,只是從他的衣著看來,這人應是左驍衛的兵曹參軍。

    那參軍放下手里的劍,伸腿踢了張凳子過來,大馬金刀地往上面一坐,那驛站的小吏都嚇得當即噤了聲,趕緊規規矩矩地端上了一壺溫好的酒。

    而這時,對面一位身著黑衣的中年男子似是回過神來,趕緊起身對那參軍拜了一拜。

    不等那男子說話,參軍便是一聲冷呲。他慢條斯理地呷了口酒,抬頭似笑非笑地道:“我說這一趟入京,怎就勞煩你黃掌柜親自上陣了。原送貨是借口,上京告我的狀才是目的呀。”

    黃掌柜聞言大駭,趕忙道:“小人此次只是送貨時,隨口問了一句將軍關于年初那批軍馬的賬……”

    “大膽!”

    參軍將手上杯盞一摔,厲聲喝到,“大庭廣眾,豈容你擅議朝廷軍餉用度?!”

    說話間,他起身對著桌腿就是狠狠一踹。黃掌柜被飛起的桌沿頂到下腹,當即便往后飛出幾步的距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而那參軍似乎還不解氣,繞開桌子還要再踹,卻被兩個與掌柜同行的伙計拉住了。

    可兩個伙計哪是參軍的對手,手都還沒挨到他,就被參軍身后一擁而上的左驍衛給摁在了地上。

    參軍狠狠啐了口唾沫,冷笑道:“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對堂堂左驍衛參軍動手?老子看你們都活膩了!”

    言訖,他抬腿又要往幾人胸口踹去。

    圍觀了全程的沉朝顏一怔,想到方才聽那黃掌柜說什么年初的軍馬。再聯系之前與霍起夜探左驍衛得來的消息,難道黃掌柜口中的軍馬,就是王黨用來貪墨軍餉的那批?

    思及此,沉朝顏心頭一緊,正要出聲制止,卻見謝景熙已經示意隨行的親衛上前。

    突然的變故,參軍尚有些措手不及,雖左驍衛都是挑選過的精兵,但畢竟與皇帝的親衛比起來可差的遠了。

    幾人沒反抗幾下,就被親衛制服,一個個都被摁趴在了地上。

    謝景熙這時才輕裘緩帶地從樓梯行下去,眼神掃過場上眾人,便讓他們全都齊齊噤聲。

    一時間,本就逼仄悶熱的正堂,空氣更顯凝滯。

    那參軍本還不服,但抬頭對上謝景熙的目光,不知怎的就矮了氣勢,只敢梗著脖子質問一句,“你是何人?!”

    謝景熙亮出方才小吏看過的文牒,淡聲報上了自己的身份,“兵部郎中劉璽。”

    參軍一愣,似是在腦中快速回憶什么。但兵部上下幾十號人,郎中又只是個從五品的小官,參軍當下根本想不起來。

    于是他冷呲一聲,橫道:“官威這么大,我還當是什么要緊的官兒,不過就是個小小郎中,也敢管我左驍衛的事!”

    聽他這么說,謝景熙也不惱,緩步行至參軍面前站定,聲音溫沉地道:“左驍衛參軍也不過是個七品之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天子腳下欺壓百姓。正好,明日本官便要面見陛下,問一問這左驍衛治軍,究竟是個什么風氣。”

    這話說得那參軍怔住,因他想起來,皇上近日正為著使臣入京的觀禮一事親自cao勞。眼前這人雖只是個從六品郎中,但因著這次事宜,恐怕真有不少面圣的機會。

    而這黃掌柜所涉之事又格外敏感……

    思及此,參軍當即便轉了態度,跟謝景熙好聲好氣地賠了不是。

    左右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謝景熙倒也沒想為難他,打了幾句官腔后,就抬手放他走了。

    看熱鬧的人叁兩散去,驛站又恢復了早前喧雜的模樣。

    沉朝顏行上前去,跟親衛一起扶起了地上的幾人。

    黃掌柜撫胸跪在地上,死死盯著參軍遠去的背影,眼神憤恨。想是他上了年紀,方才挨的那一踹又委實不輕,一時竟站也站不起。

    沉朝顏趁機讓兩名親衛扶他去了客房。

    菱花紋的隔扇門閉上,沉朝顏又讓人取了點藥膏給黃掌柜的伙計。兩名伙計受寵若驚,收下藥膏的同時,還不忘一迭口地說著感謝。

    沉朝顏擺手,語帶關切地詢問伙計,“你們掌柜的是怎么就得罪了那左驍衛的參軍了?”

    伙計當即悲憤難抑,“我家掌柜的經營著一間貨棧,主要是靠著替人拉貨送貨為生。因著家里跟當地的知縣有點親戚關系,生意做的一直都還算順當。去年的時候,知縣找到我家掌柜的,說是有一批馬要替朝廷運送。徭役之外,也會按市價給一定的報酬,掌柜的就應下了。”

    沉朝顏點頭,“所以你家掌柜的方才,才會對那參軍說什么年初馬匹的賬?”

    “正是。”伙計嘆氣道:“我們干了活,賬沒收到不說,那參軍和縣令反像是訛上掌柜的似了。這次又讓掌柜替鴻臚寺運貨進京,掌柜的是個好人,知道我們做苦力不容易,沒收到錢也照例給我們結了工錢。本說這次上京能問一問左驍衛的人,可沒曾想……”

    伙計愁眉不展,再也說不下去。

    沉朝顏腦子一轉,追問他到,“那你們掌柜的幫左驍衛和鴻臚寺做事,對方總要留下些什么憑證吧?”

    “哪兒能啊!”那伙計一聽,又是痛心疾首,“對方要是留下憑證倒還好了,官府讓你做事,我們老百姓哪敢多問,再說還礙著知縣大人一層面子,掌柜的也不好說什么。”

    沉朝顏有些失望,可仍舊不甘道:“那你們自己也該有賬本的吧?”

    “有是有,”伙計猶豫,“只是我們一方口說無憑,對方要是不認,再反治我們一個污蔑訛詐之罪,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可擔待不起。”

    燃起的希望又滅了半截,沉朝顏心下失落,隨口又問:“那你們這次是替鴻臚寺運的什么?”

    “是觀禮要用的煙花。”伙計答。

    “哦……”什么都沒問出來,沉朝顏懨懨地閉了嘴。

    那伙計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兀自又添上一句,“我家掌柜也是命苦。幼時家貧,好不容易白手起家,父母又早逝。如今中年喪子,夫人也病重在床,全靠藥吊著命,還說等著年初那筆錢下來,能帶她來京城尋個好大夫,結果……”

    沒說完的話,被屋里的一聲“小六”給打斷了。

    沉朝顏回頭,只見黃掌柜臉色蒼白地行出來,神情嚴肅地嚷了伙計一句,“多話!”

    伙計訕訕地應了一聲,埋頭飛快地走了。

    黃掌柜這才轉過頭來,氣若游絲地對沉朝顏道了句感謝。

    “掌柜的留步。”

    沉朝顏跟著他行出兩步,喚住他勸道:“大周以禮法治國,州縣之外還有叁司,掌柜有什么冤屈,大可往朱雀門外擊登聞鼓。今日所見,我與謝……劉郎中,皆可為掌柜作證。”

    話落,黃掌柜忽然便沉默了。

    不知為何,沉朝顏從他眼中察覺出一絲苦澀,半晌,黃掌柜也只是悵然地搖了搖頭。

    他撐著樓梯的扶手行出去,年過半百的一個男子,身形佝僂,兩鬢已然斑白得不成樣子。

    沉朝顏忽然就不想再為難他。

    “這位……夫人?”行下樓梯的黃掌柜回身,仰頭看向沉朝顏問:“敢問劉郎中是任職兵部哪一司?”

    冷不防的一問,打的沉朝顏有些措手不及,她忖了片刻,只能隨口胡謅了個“職方司”。

    誰知那黃掌柜聽了反倒露出些安心的神色,笑嘆了兩句,“職方司好,職方司挺好……”

    言訖,又轉身往樓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