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出得宮門時,太陽已落了山,斜斜微風很快將身上汗漬烘干。她扶著方婆子冰涼的手略略彎腰鉆入車里:“去曹府?!?/br> 三日后,吏部尚書夫人死于牢獄,親執太上皇金刀言之鑿鑿向陛下指證太上皇賄賂朝中重臣,意欲復辟的錦衣衛都指揮史盧大人一夜瘋癲。 又因內官王瑤、曹吉祥等極力為吏部尚書作保,言明金刀只是太上皇舊時送給吏部尚書的生辰賀禮,且太上皇幽禁南宮無法聯系朝臣,太上皇意欲復辟之事才不了了之。 一時間,滿朝文武百官人心渙散,朝中上表立儲之聲繞梁不絕,甚至有人提出前太子仁德博學,滄海雅量乃是儲君的不二人選。 因唐貴妃之事頭痛不已的朱祁鈺瞧著底下鬧哄哄一片,竟無一人將自己放在眼里,憤懣難堪之下厲聲下令:參與爭論立儲諸人午門前杖斃。 此言一出,人心惶惶,膽小者借故告老還鄉,意欲從泥濘中脫身。 罷朝后的陛下是被宮人抬回乾清宮的,彼時,痛失太子傷心欲絕的朱祁鈺見著匆匆趕來的杭氏破口大罵:“無用的婦人,太子性命你無法保全,唐氏對你處處忍讓你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她假孕,你目光短淺不配坐鎮中宮,不配母儀天下!朕看錯了你!” 沉重的白玉方枕悶聲砸在杭氏身上,血流如注,她還是如從前一般溫馴低著頭,只是垂下的眼是冷的,跳動的心也是冷的。 直到皇帝沉沉睡下之際,她才抬起頭重新審視她這位早已變了初心的夫君。 朝廷內外亂成一鍋粥,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謝瑩玉亦是忙得腳不沾地。 倒是林家,良琴和寫意被打發去伺候林父林母,元寶又沐休在家,很是一派歡欣鼓舞。 “好了沒有???我尿急!”維持一個姿勢站了許久的元寶開始不耐煩。 畫師溫婉拿毛筆比了比沉默作畫,瞧著專業又性感。 倒是站在她身后的方婆子瞧著躍然紙上,憨態可掬的一家子驚奇笑出聲來:“夫人得閑也給我和我家大山也畫一張罷?從沒瞧見過這般……這般……奴婢都想不出來詞兒了!” 刻板的婆子在腦子里搜刮了半日,也沒想出甚好詞來,只覺夫人畫的全家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又里外透著一股子和樂美滿。 特別是三小姐靈動狡黠的眸子,大公子一本正經下偷偷,二公子快咧到耳根的嘴,新奇又有趣。 “好啦!q版全家福,保證只此一家,別無分店!”溫婉放了筆,從懷里摸出個四四方方的玉石大章子,哈了兩口氣蓋在紙上。 早不耐煩的元寶興沖沖跑過來瞧,當即愛不釋手卷好收進懷里:“我的!我一年也回不了幾趟家,這畫給我帶身上正好!” 這下,他也不覺得端端正正在椅子上做個把時辰有多難熬了,早知如此,該老實多坐上幾個時辰才好。 林淵走過來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拿出來,明日走時再帶上,本就是為你畫的。” 彎彎也墊著腳急急伸手往元寶懷里掏,她可是捏著繡花針坐了一清早了,宋嬤嬤給她做的香噴噴的小點心也忍著沒吃,怎么也得瞧一眼成果。 “你輕些,墨還沒干呢!弄壞了可沒了!”元寶拍開meimei的胖爪子,小心翼翼扯出懷里的畫來。 待到畫卷鋪開來,又是新一輪的嘰嘰喳喳,你爭我奪。 于是,心情美麗的溫婉畫了一副又一副q版人像,從全家福畫到個人照,從清晨畫到傍晚,畫了一副又一副,直畫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從此談畫色變。 晚上就寢時,林老太太還笑瞇瞇拿著手里的畫像就著燈火細細瞧著不撒手:“畫得真像……” 那些經年累月的苦痛仿佛消失不見,余下的只有畫里血濃于水和和美美的一家,個個臉上帶著笑。 林老爺子吸著兒子送他的頂級煙草,看著老婆子眼里流出渾濁的淚:“就這么喜歡?” 林老太太嗔這老東西一眼:“怎么不喜歡?攜兒抱孫,我夢里都能笑醒!” 綾羅綢緞,金銀首飾兒媳不知給她買了多少;有什么好吃食,好果子也先往他們老兩口的院里送;兒孫更是時常來院里陪他們用飯,閑話,踏青。 如今過得這舒坦日子,比那戲文里頭的老太君也不差什么,她實在是歡喜。 “我還以為你被那兩個甜言蜜語的丫頭哄去了魂兒呢!”林老太爺脫了外袍屈身躺進柔軟的被里。 林老太太將那畫紙小心翼翼放進床頭木柜里,疊都不舍得疊一疊,嘴里念念叨叨:“我又不是個傻的,還能同外人交心?她們愿意哄著我奉承我,我自不攔著,要我滿屋里折騰我就裝糊涂,聽不懂京片子。姜呀,還是老的辣!婉娘還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你說,我是不是你們老林家的寶?” 婉娘對她好著呢,她才不會給兩個丫頭片子當槍使。她雖上了年紀,眼睛卻還亮堂著呢! 林老爺子見老婆子還有的念叨,一個翻身打起了鼾。 林老太太恨恨捶了捶老頭子,見人沒丁點反應,也一個翻身睡下去還崩了個屁:“讓你睡,臭不死你!” 夜深人靜,東院熄了燈,只余蹲在陰影里捏著鼻子刷馬桶的良琴和寫意懷疑人生:“什么毛病,不是讓我們刷馬桶就是倒洗腳水,晚上還要背一肚子的好話哄她!” 寫意看著頭頂朦朧彎月,欲哭無淚:“別說了,這兩日迷上了打馬吊,我的體己銀子都被她贏去了!還得了便宜賣乖說我讓著她,天可憐見,我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 “寫意,你裙子拖進馬桶里了……”良琴顫巍巍指著馬桶打斷她。 “啊!該死!我新買的百花裙!”寫意一個趔趄,放聲尖叫。 良琴一個箭步捂住她:“噓……你要死啊,吵醒了老太太咱們就完了!” 寫意臉色煞白,眨去眼里的淚花點頭,濕濕的裙擺貼著她的小腿難受萬分。 果然,驚魂未定間,東院主屋的燈涼了:“螃蟹,進來扶我起夜,再弄碗鍋巴湯來!” 寫意幾乎要沖進去捶死那老虔婆,你才是螃蟹,你全家都是螃蟹! 搜狗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