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應對
接下來的路也確實比之前的要難走很多。路上遇到的流民增加到了幾十上百民之眾,成群結隊地走在一起。他們的目光也不再是麻木絕望,而是透著幽幽的綠光。 沿途能吃的樹皮,草根全部被人吃完,一路走來連只鳥叫聲都不曾聽見。溫婉偶爾掀開車簾,能看到幾人為了一捧草打得頭破血流。 有那走投無路,衣不蔽體的百姓見她們的馬車經過,拉著兒女直挺挺跪在車前堵住馬車去路,只為討口飯吃。可溫婉親眼看見,有馬車因為短暫停留,被樹后冒出的一堆人團團圍住,所有的米糧財物甚至連衣服都被搶劫一空。 種種情景讓整個車隊不寒而栗,唯一能讓他們心安的就是加快速度趕路。溫婉讓林淵通知管家,所有人務必要看緊馬車,就是晚上睡覺也要靠著馬車睡。 現在光靠他們這幾十個人,恐怕已經不能嚇退那些惡從膽邊生的難民。這些人熬過了兵禍,熬過了饑餓,熬過了死亡,剩下的只有哪怕犧牲別人也要活下來的偏執。 溫婉越發的心緒不寧,為了心安,她又特地交待林淵今晚開始,凡停下來休息吃飯,每輛車邊都要燒一大鍋沸水,一大鍋熱油。所有人必須三班輪守,每個輪班值守的人都要拿刀。又讓林淵給每人發一大包辣椒面,一包石灰粉放在懷里。 當天夜里,溫婉合衣躺在馬車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突然,她猛地豎起耳朵坐了起來,將耳朵貼在窗邊一動不動。她聽得分明,馬車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動靜,那幫人果然還是忍不住了。她推了推林淵,食指貼在唇邊,示意他禁聲仔細聽外面的動靜。 林淵頓時大驚,他摸了摸溫婉冰涼的手下了車。很快,馬車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低低的驚呼聲和粗重的喘息聲。 接著是林淵的一聲暴喝“給我潑!” 馬車外接二連三的慘叫讓溫婉抖了抖,接著是所有仆人慌張穿衣,大聲喝罵的聲音。溫婉抿唇等了約莫一刻鐘直到外面安靜下來,她才掀開了車簾探頭往外看,燭火通明。 “阿娘?怎么了?”阿羨覺輕,睫毛輕顫兩下醒了過來。看溫婉大晚上不睡覺探著頭往外瞧,也打著哈欠揉著眼睛好奇地想往外鉆,被溫婉一把按了回去。 “小孩子家家的瞧什么熱鬧,睡你的覺去。不聽話叫你爹揍你!”溫婉恐嚇。 阿羨撇撇嘴,重新躺下,又道一聲誰稀罕,才拉了被子埋頭氣呼呼地睡過去。 溫婉這才看清,車外地上躺著數十個瘦削的中年莊稼漢滿地打滾。臉上身上全是被熱油沸水潑的水泡,此時正捂著臉不斷地凄厲哀嚎。顧管家帶著仆從將幾人團團圍住,手腳氣得直發抖。 “黑心肝的東西,做這偷雞摸狗的缺德事兒,也不怕遭報應!”仆從一恨恨罵道。 “呸!還想偷老子的炊餅,當老子是死的嗎?”仆從二吐出口唾沫,出離憤怒。 “吃了爛石榴,滿肚子壞點子的玩意兒,對得起列祖列宗嗎?丟人現眼!”仆從三往那最壯實的人下身命根子處狠狠踢去,直把人踢得嗷嗷叫喚才覺解氣。 林淵也忍不住往那領頭人身上“呸”的一聲吐了口口水,這幫人實在太可恨! 溫婉看人已經被揍得半死不活才出聲阻止“天快亮了,把人綁樹上咱們先瞇一覺再說。” 聽見溫婉發話,大伙才罵罵咧咧回了馬車邊打盹。偷東西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他們手里都拿著武器,若不是溫婉警覺,恐怕他們被人抹了脖子都未可知。 第二日一早,溫婉嘴里啜著粥,靜靜地打量被綁在樹上要死不活的一幫。滿身的油泡加上被綁了一夜他們已經奄奄一息,雖閉著眼聽見溫婉喝粥的吞咽聲喉頭還是不自覺滾動著,溫婉喝完粥才拍拍手“走吧,繼續趕路。” 林淵指指那幫人,看著她。 “就這么綁著吧,若是有同伙來救算他們命大。若是沒有,死了也怪不得咱們。沒要了他們的命我已經算好心了。”這樣為了點吃的沒有底線的人,活著也只是坑其他人而已。 林淵聽了她的話,覺得她婦人之仁。回頭帶人將他們的手腳都廢了才上了馬車對她道“不打斷他們的腿,無論是追上咱們報復,還是和同伙再禍害旁人,都是大禍患。” 有什么報應,他擔著就是!溫婉默了默,也知道自己心慈手軟了。 沿著土路飛奔了三個月,氣候也從酷夏過渡到了秋分。溫婉坐在車里時不時能聞到奇異的rou香味,她偶爾掀開車簾能看到那些煮湯的百姓一反常態的面色紅潤,眼神卻是空洞麻木。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浮現在心頭。馬車沒走出去多遠,就見路旁跪著個面容憔悴的婦人穿著一身粗布白裳低著頭哀傷啜泣,腰肢纖細,身量不俗。面前是用白布遮掩著的一具尸體。旁邊擺著塊臟兮兮的布條,蘸著血寫著賣身葬夫。 見有馬車駛過,抬了頭楚楚可憐地看著眾人,淚如雨下,滿身蕭瑟。 溫婉一聲冷笑,低聲對駕車的林淵催道“別亂看,加快速度!快走!” 很明顯,誰要因為同情停下來,這回要的可不止他們的財物,很可能是他們的命。那奇異的rou香就是證明。 馬車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如果說,初時顧府眾人還不把她一介婦人放在眼里,現在溫婉的話眾人卻不得不仔細掂量掂量。 那憔悴婦人眼睜睜看馬車從她面前經過,不但沒有停留的意思還加快了速度。不由得咬緊牙關,聲嘶力竭地哭喊起來“可憐可憐小婦人吧!我苦命的夫君啊!妾身對不住你啊!天道不饒人哪!” 顧清寧被這凄慘哭聲攪得心神不安,但管家在旁邊沖他大力搖頭,到底忍住了同情拿了本出來靜心朗讀,管家卻瞧見那書分明是倒的。 珍娘在馬車里見兒子探頭張望,也不由得皺眉著將兒子拉近懷里“你也覺著她可憐是不是?阿娘告訴你,任何東西都不能只看表面。你看那婦人面色紅潤,哪有半點饑餓之態?你再看看她的指甲縫里是什么?” 洪文禮探頭細瞧,眼睛瞪得老大“阿娘,是血” 珍娘滿意點頭“不錯,是血。她身上且背著人命官司呢!所以,遇事當冷靜仔細,別莫慌了心神表象蒙了去,凡是謊言皆有漏洞,可知了?” 洪文禮懵懂點頭,深覺人心復雜。珍娘也不著急,摟著兒子輕拍,她有的是時間。雖然孩兒還小,她也盡力教他為人處世之道,給他講人間百態。生逢亂世,哪怕有一天她沒了,她也希望她的兒子能在這世上好好的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