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林紙鳶緊張得手都攥緊了。 如果因為周晏清中秀才,周守禮推導出了幕后人是白縣令,以周守禮沖動易怒的性格,絕對會去和白縣令對簿公堂,到時候事情只怕難收場。 季明燁在林紙鳶緊張的背上拍了拍,附在她耳邊說道:“不要急,夫子是王少雄請的,他們想不到白縣令那兒去。” 果然如季明燁所言,周守禮的怒火全朝著王少雄去了。 王少雄后面還跟著那誤人子弟的趙夫子,林紙鳶估摸著他們是抱了些僥幸心理,想著不等周家鬧上門,先行一步來看看情況,以此來掩飾他們的心虛。 趙夫子平時在周氏夫子面前拿腔拿調,譜擺得有天大,一言不合,便連著周守禮一起教訓,周守禮四十多歲的年紀,常被訓得面上無光,夢里都在嘆氣。 眼下趙夫子還沒適應情況的改變,他看著眼神冷漠的周晏清,先把老師的譜擺了出來。 趙夫子說道:“晏哥兒,你考取了秀才是好事,但可不能光顧著才學,把德行都給丟了。” 周晏清泥人也有三分土氣,冷笑著說道:“哦,我倒要請教請教夫子,我哪里失了德行?” 趙夫子傲然道:“你考了案首,我早早的就在家里坐定,等你上門,誰知你連喜信都不來報,家里待客也不來告訴老師,你可知道‘尊師重道’四個字怎么寫?” 鄉人不知內情,議論聲頓起,覺得周家中秀才卻不請夫子,的確是理虧的一方。 周晏清氣笑了:“你也配談尊師重道?你刻意將知識教錯,污言穢語罵我父親的時候,可有一點老師的樣子?可想過尊師重道?” 趙夫子心中咯噔一下,明白周晏清已然是心中有數,但仍然強撐著說道:“哪有這回事,我手下出過三個秀才,如今正在劉大善人家坐館,人人對我的學識稱贊有加,怎么會教你錯的知識?” 周晏清早有準備,他拿出厚厚一疊文章,說道:“白紙黑字,俱是證明,這上面你做的批語就是鐵證!” 趙夫子大驚失色:“我,我不是給你看完就丟掉了么,你,你怎么還留著。” 周晏清看了季明燁一眼,那日季明燁點出關竅,他便留了個心眼,將趙夫子丟掉的試卷盡數撿了回來,留到了今日。 周晏清高舉文章,大聲說道 :“列位看官聽著,趙夫子師德淪喪,胡亂批文,誤人子弟,我必要告到縣衙,革了你的功名!” 周守禮在旁補充道:“那劉大善人家,我已經去了信,他連欠你的束脩都給我了,從明日開始,你就不用去教書了。” 周守禮摸出幾塊散銀子,丟在了趙夫子腳下,趙夫子被嗆得咳了幾聲,腿腳一軟,已是癱倒在地上。 忽然,趙夫子一把拽住王少雄的衣擺,叫道:“是他,是他叫我做的,不關我的事!” 王少雄忙一腳將趙夫子踹開,罵道:“你倒賴上我來了,我問你,我可和你定過文書,簽過契據,叫你去耽誤周家哥兒?” 趙夫子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他指著王少雄道:“好啊,你要丟下我!是你當初說的,這事要辦得機密,不能留下字據,你今天倒不認賬了,我告訴你,我要是倒了,你也別想逃,沒有物證,我就是人證!” 王少雄見他說得不像樣子,心中發慌,手下發狠,兩個嘴巴=打得趙夫子臉腫如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王少雄又招呼身后小廝,吩咐道:“將這個老匹夫拖走,丟到溝里去。” 趙夫子嗚嗚咽咽,被王少雄的人拖了出去,周家人看著他們狗咬狗,眼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王少雄弄走趙夫子,回頭對著周守禮說道:“誒呀,周長兄,你莫要聽他胡說,這件事我是一絲兒都不知道的。” 周守禮淡淡說道:“別,你和我是掌柜的對伙計,你這聲長兄我擔當不起!” 王少雄見周守禮出言譏諷,心中惱怒,不能平息。 以前周守禮做掌柜的時候,王少雄因偷懶耍滑,常被周守禮斥責。王少雄不知悔改,在一次染絲中照樣偷工減料,結果染廢了三匹絲綢,算是犯了大錯。 王少雄的父親不得不賣著老臉去找周守禮的父親求情,周老爺子抹不開情面,便讓周守禮容王少雄繼續在莊里干活。 周守禮雖然留下了王少雄,但再也不肯讓王少雄待在染坊里,只將王少雄派往倉庫,守在門口便好。 王少雄覺得丟了臉面,沒了前程,從此深恨周守禮,所以才會投靠白縣令,趁著暴雨在倉庫伙計的飯里下藥,然后自去倉庫毀壞了貨物。 后來,王少雄在白縣令的扶持下當上了掌柜,他看著周守禮在莊中受他差遣,心中不知有多得意。 卻不料今日他倒是自個送上門給周家打臉,周守禮剛才訓斥他的樣子,依舊是有相當的掌柜氣派,讓他瞬間變回了那個一文不名的小伙計。 王少雄深感恥辱,但秘方還沒拿到手,他只能忍辱賠笑:“當然了,我識人不明,給周長兄舉薦了不合格的夫子,這也是我的過錯。這不,我帶著些禮物,來向周長兄賠罪了。” 林紙鳶笑道:“哦,難道王掌柜早知趙夫子的勾當?不然怎么這么快就買好了禮物來賠罪?” 王少雄在言語上又吃了一記暗虧,他原本的打算是若這事捅破了,便拿禮物來道歉,若沒捅破,那這些禮物便是賀禮,誰知他心中有鬼,嘴上竟然直接說了出來。 王少雄再也站不住,他招呼小廝,轉身要走。 忽然,王少雄看到了周家堂屋里坐著的伙計,怒道:“大白天你們不在綢緞莊里干活,跑到這里來干什么?還不給我回去!” 那些伙計都是綢緞莊里的老人兒了,都是實誠手藝人,哪個手上沒有些把式?所以并不是特別畏懼王少雄。 況且今日一役,大家對王少雄的所作所為心里都有桿秤,幾個心思活泛的,都已經開始想著找下家了。 見伙計都坐著不挪身,王少雄怒氣更盛,拍墻大喊:“我是掌柜!你們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 “王掌柜。”一個叫云貴的伙計站了起來,這伙計平時慣會耍油嘴,王掌柜這三個字被他念得陰陽怪氣,氣得王少雄臉面通紅。 云貴笑道:“王掌柜好大的氣性,我們是你的伙計,又不是你的家奴,今天大家伙都是在管事那里告了假的,我們辦我們的私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別是王掌柜吃不到酒席,餓肚子餓惱了吧!” 大家哄笑起來,連周守禮都掌不住笑了。 王少雄鼓漲起嘴巴,死命咽下一口惡氣,拂袖而去。 “走吧!” “快走!” 鄉人在王少雄的后頭大聲起哄。 原本大家不知內情,有不少鄉人面上對周守禮笑臉相迎,背后卻在說周守禮癡心妄想,周晏清一輩子也進不了學。 此次誤會一解開,眾人恍然大悟,越發覺得周晏清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天生便是讀書的料。 再想到宗師對周晏清的夸贊,只等周晏清考上舉人,周家復興還不是指日可待?比起舉人,小小的綢緞莊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這里,眾人不斷的奉承周守禮,送錢的也有,送rou的也有,實指望在周家發跡前先攀上一點兒舊情。 到了傍晚,前來道賀的鄉人才逐漸散去。 范氏和林紙鳶將屋子收拾好,又用剩余的食材做了一桌菜肴,一家嫡親的人坐在一起,清清靜靜的吃這頓晚飯。 周守禮心里高興,著實喝了些酒,此時半靠在椅子上,滿臉是笑,臉色漲紅,眼底已有細細的紅血絲,配上零星的白發,倒顯出些憔悴衰老的光景。 周晏清雖也喝了酒,但少年人,畢竟身體好些,所以還能支撐得出。 周晏清先倒了一杯酒,向著季明燁深深敬下,季明燁趕緊起身,不讓他行禮。 周晏清拍了拍季明燁的手臂,笑道:“我心里都知道,不給季兄弟行禮,我心里是過意不去的。” 季明燁看他堅持,便也不再推讓,受了周晏清半禮。 周晏清將酒喝干,一行清淚滾滾而下。 林紙鳶忙遞過帕子去,周晏清接了過來,不住拭淚,半日才說道:“實在,實在沒想到還有今日啊。” 周守禮聽了這句話,喉頭咕隆了一聲,這個被生活折磨得如同木雕泥塑的男人也忍不住兩眼通紅。 周守禮勉強扶著椅子站起來,親倒了一杯酒,走到了周老爺子的靈前跪下,周晏清忙陪著跪下。 周守禮喉嚨發顫,勉強出聲道:“爹...” 停頓了好一會兒,周守禮似是緩過了那股勁兒,又說道:“兒子不孝,把周家的家業都給敗光了,還好晏哥兒爭氣,他今兒進了學,宗師還說,他以后能考舉人啊!爹,周家的臉面又回來了!” 林九云看得心中難受,忍不住去抓林紙鳶的衣袖,林紙鳶將林九云護在懷里,也忍不住輕聲抽泣。 背后傳來了熟悉的觸感,是季明燁靠了過來,用手在林紙鳶的背后輕輕摩挲。 林紙鳶雖然落淚,心里頭的一塊大石卻是落了地。 前世,周守禮是因賦稅出了問題,才會全家流放,死在獄中,想來必是白縣令從中作梗的緣故。 眼下周晏清已經考取了秀才,整個周家都可免繳賦稅,周家前世的禍事,眼看就可以避過去了。 以后,就算白縣令仍舊覬覦周家的秘方,只要有周晏清在,周家也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了。 想到這里,林紙鳶將痛哭過后,緩過一口氣來的周守禮攙扶起來,說道:“舅舅,不如離開錦繡綢緞莊,我們出來單干吧。” ※※※※※※※※※※※※※※※※※※※※ 感謝在2020-12-15 12:50:10~2020-12-16 11:29: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云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