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重覦緩緩抬眸,定定看著那雙疏淡冷漠的眼睛。 他原以為,這雙眼睛是滿目恨意?,F在才明白,她對他,只剩下不屑的憎惡。 察覺到視線,華冶偏過頭,不想與他對視。 “你滾,我永生永世也不愿再見到你?!彼D過身,頭也不回。 遠處,她緩緩撐起仇良,漆色的傘紙梅花像極了地上的血滴,大片大片的盛開,卻又支離破碎得零散,怎么也無法聚攏。 “長樂未央,長毋相忘?!?/br> 月下的鄭重承諾,成婚的不朽誓言,最終換回的不過是血洗西華,滿門被屠。 她曾深愛的那個少年,是山澗清泉,是夜下皎月,是朗星疏辰,早就在一百年前和那個叫華之卿的少女,一同喪生在大火之中。 華念醒來的時候只看到華冶。 華冶見到華念安然無恙,心中的大石頭放下。 她誘他吃下蜜桃,是為了保他的小命。 蜜桃是妖蛇所種,蜜桃伴隨蛇蛋的孵化成長,華念只要吃下會昏昏欲睡,同時沾染了妖蛇的氣息,這里的妖物都不敢碰他。 即便沒有魔剎出現,妖蛇只要靠近他嗅到氣息,也不會傷他。 小團子不知娘親的心思細膩,沒看到爹爹,他老實得閉上嘴沒有多問一句。 哎~看來爹娘吵架了。 爹爹真是不爭氣呀。他暗自嘆息。 華念瞧瞧觀察華冶,雖然臉上看不出來但他能感覺到娘親并不開心,他小心翼翼伸出小手勾了勾她的手指頭。 母子情深,十指連心。 華冶感覺到指尖仿佛觸電,她垂眸,只見小團子大大的眼睛目不轉睛得盯著她,帶著分怯怯的試探。 “……你,你不要不開心。”那句娘親哽在喉間,華念沒有喊出口。 他還不能叫。 娘親還沒記起他。 華冶錯愕:“我沒有不開心?!?/br> “你有的,你很不開心?!?/br> 華冶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有……嗎? 她為什么不開心。 她報了仇,xiele恨,憑什么不開心? “過來~”華念的手示意她蹲下,白嫩的小指頭笨拙得撫摸她的眉眼。 “咕嚕咕嚕摸摸眼,不憂不愁沒煩惱。嘿嘿,我要撫平你的眉頭,這樣就沒有煩惱啦!”小團子的面孔近距離貼近,華冶看清了他的容貌,一雙雛形的桃花眼燦若星辰,唇珠微微突起,粉粉嫩嫩,若不是眼眸深邃,倒真像個小姑娘。華冶有些觸動,她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突然說,“小念兒,你知道不知道你長得特別像我的一個親人?!?/br> 華念聽她這樣說緊張得不敢說話,他收回手垂下頭不知所措得攥起小拳頭。 “像……誰?。俊?/br> “像我jiejie的孩子?!?/br> 華念“哦”了一聲,抿著唇,很是失落。 “你,你有自己的孩子嗎?”終于他鼓起勇氣問她。 “自己的孩子?”華冶像是聽到極好笑的笑話。 她死時與魏軾卿成親不過三日,沒有同過房,哪里來的孩子? 華冶笑他天真,以為他不知道孩子是要成婚同房后才有的,她便抿著嘴忍著笑意,“沒有呀。”她眼睛彎彎,像極了一彎皎月,笑得甜,全然沒了先前的悵然。 看到娘親終于笑了,華念歡呼雀躍,一掃剛才的失落搖著華冶的手撒嬌,“啊,我想吃糖葫蘆!”他指著遠處賣糖葫蘆的小販。 “要這個!”華念指著心儀的糖葫蘆,樂得呆毛一搖一晃。 “我也要一個。”華念遞給小販一兩文錢,自己也拿了一根吃著。 母子二人站在寒風中,一大一小,一人一根,相視而笑,都心滿意足得舔著沾糖的舌尖。 唇齒間的甜味沖淡了心中的苦楚,華冶望著白粉的小團子,只覺得這個孩子真的很神奇,似乎只要他在身邊,內在的空蕩總會被溫暖填補。 “夫人和小少爺,這里風大,小心凍壞了身子?!毙∝溡彩亲焯鹦纳疲粗@對母子只覺得賞心悅目。 他這一嗓子,把華冶給叫懵了,隨即笑笑沒有解釋,牽著華念的小手就離開。 兩人途徑一座小城,華念開始捂著肚子只嚷著疼,這時華冶才想起,吃了妖蛇種的桃子指不定里面有卵,需要去藥鋪買點雄黃讓他吞下驅蛇。 正好小城還算富饒,衣食住行樣樣齊全,便讓華念在客棧里等她。 一進藥鋪,就聽見掌柜得捧著一封信哭得稀里嘩啦老淚縱橫。矮胖的中年男人哭得嗷嗷叫,嗓子發出殺豬一般的聲音,華冶一時還當自己進了殺豬坊,恰點抬腳走人。 她向抓藥的老先生要了些雄黃,老先生包好藥,顧不得招待她,趕忙對著掌柜一頓噼里啪啦的痛斥:“夕丫頭不是還沒出事,掌柜的哭個什么勁,人還沒出事,你倒要哭出事來了!” “哎呦!先生啊,怎么沒出事,我的閨女我的閨女,她她她信里說要自殺哇?。。∥业膬海?!”掌柜得癱倒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老先生有些無奈,藥鋪又進來了兩個人,他不得不迎上去。 老先生還沒說話,來的那位少年先作揖行禮,“叨擾先生了。聽聞這里的小姐拜于離心派梨霖掌門之下,我和師妹專門前來詢問有關離心派的事情?!?/br> 一聽“離心派”三個字,掌柜的瞪得眼珠子滴流圓,他紅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的這少年和少女。 少年一身青衣,眉目透著一股冷意,行為舉止給人的感覺是恰到好處的疏離和禮貌。少女穿著杏色的襖子,袖口領子處雪白兔毛,淺淺一笑淡如水。 察覺到掌柜的不信任,少年朝掌柜行禮道:“在下冷青松,這是師妹溫折竹?!?/br>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華冶眉毛一挑,立下判定——這兩人是四重門的人! 要是別的人單從兩人的名字,根本想不出他們的來歷。 但華冶不同,父親華之桑與四重門的門主交往甚密,這冷青松和溫折竹的名字,曾是四重門拜托父親在族譜后輩上取的名字。 后來,西華覆滅,華冶受過四重門的幫助,當初,小八要送的信,就是給四重門的。 華冶疑惑,四重門的人來這里做什么,還有那個離心派,梨霖,名字怎么聽怎么熟悉。 但想到疼得難受的華念,她偷偷在門楣上貼了張通音的符紙,趕忙離開去客棧找華念。 華念委屈巴巴,在華冶連哄帶騙之下終于喝掉,圓滾滾的肚子撐了起來,他水潤的眼珠子轉動著,“好難喝?!?/br> “喝完了就舒服了。”小團子一見娘親這個不耐煩模樣不敢再說。 “我有事情要留下來,待會讓黑白無常送你回血梅林?!比A冶又道。 小團子立即皺眉,“我要跟你一起,我不走?!?/br> “會有危險的,你在這里很不安全?!比A冶隱隱感覺,四重門千里迢迢好不容易破開結界來到這里肯定有什么原因。 “我不怕?!毙F子嘟著嘴,拍拍胸脯好似什么都不怕。 “反正我已經死一回了,現在就是只小鬼,還能怎么再死一回嘛?”華念面上說得天真無邪,心里卻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爹爹不在身邊,換他保護娘親。 華冶無奈,華念說的是事實,他現在是只小鬼,有她庇護,平常傷害不會讓他灰飛煙滅。 見華冶松口,小團子趁機撒嬌賣慘,“我留下保證乖乖得。我爹爹待我不好,生前他謀財害命,我跟著他沒飯吃,不過才這么小我就死了,許多地方我都還沒有去過。死了之后只在血梅林待著,哪兒也不敢去,哪兒也不能去……”說著說著,眼淚汪汪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華冶一開始就知道這團子的演技之了得,她看表演似的欣賞了半天,見他說得真切,眼淚掉得也算真誠,便應聲答應。 好歹她對他的演技很是認可。 也不知道,這渾然天成的優越演技是隨了他爹還是他娘。 想起華念的爹,華冶想或許這渣爹連自己兒子死了都不知道。 團子年紀小卻很懂事,在梅宗里,修煉得也很勤奮刻苦。 何況,這孩子的死與自己有關。 想到這里,華冶覺得,她與華念這聯系,是斷不了了。 既然如此,不如好好與他相處。 華冶雖然死過一次了,但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她不愿和華念親近,只是因為不想有軟肋。 一只寵物養得久了,若是分離的時候,都很難過得要死,更何況是人。 小八的死,她耿耿于懷多年。 看著小團子毫無防備的笑容,華念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要保護好他。她堅定。 夜里,華冶與華念在客棧住下,她將另一張通音符箓放在桌子上,和華念一起圍在桌子前托腮聽著。 【李掌柜:小女去年十四歲生辰,離心派的大弟子指名道姓要她入派修仙,說她根骨奇佳是個修煉好苗子。家族能有個修士,也是光耀門楣,我就送她上山成為離心派的弟子。上了山入了派,除非十八才能出山,夕丫頭也是乖孩子月月寫信送來,沒想到今天收到信說她要上吊自盡!】 【溫折竹:李掌柜,信中李姑娘可有說想自盡的原因?】 【李掌柜:這這……溫姑娘冷公子,你們二位看看吧,不過可要守口如瓶,信中內容千萬不要讓旁人知道!】 【冷青松:李掌柜放心,我和師妹前來就是為了解決離心派的事情,肯定不會向外張揚的?!?/br> 華冶豎耳聽著通音符傳來的聲響,卻聽到一陣的咀嚼聲,心中納悶,抬眼就看到小團子不知從哪里抱來一只黑色的兔子,正拿著胡蘿卜喂它。 看到那橙色的胡蘿卜,華冶生理性得想吐,她有些嫌棄得躲開。不明所以的華念還以為是娘親突然嫌棄自己了,小嘴癟著,兔子也不喂了。 “從哪兒抱來的?”華冶緩和了一下自己神情,指了指黑兔子。 “你買藥的時候我撿的。”華念摟緊了懷里的小東西。 華冶隨手從提著兔子的耳朵提溜起來,這兔子倒是不反抗,直愣愣與她對視。 唔,不是妖精。是只真兔子。 黑而亮的毛發襯得兔眼幽藍發光。 “兔子rou不錯,你吃過嗎?”華冶隨口道。 華念大駭,他死命從華冶手里搶回了兔子,“不行不行不行!”頭搖得像撥浪鼓。 “怎么不行?”華冶難得露出壞笑,像極了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