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眼疾是假的,痛苦是假的,他以前曾經也覺得,偽裝得很辛苦,明明不喜歡被她糾纏卻要苦苦忍耐只為了拿到她靈識里的千魔杖,明明怒得要殺人卻要假裝溫柔體貼。 他曾經以為成親之夜是他最痛快的日子。 可是,在那之后,他就從未快樂過。 重覦百年來一直悔恨,他怎么這么遲鈍? 突如其來揭穿的質問令魏軾卿冷靜下來。 他淺聲道:“你在胡說什么,我在裝什么?” 看吧,即便是幻象里的他,也還是個虛偽的大騙子。 華冶笑了,掌中的仇良自行化為一柄赤紅火焰的長劍,長劍密布詛咒,她紅著眼睛,劍指向魏軾卿,掌心用力,猛地刺入他的胸腔。 干凈利落,毫不遲疑。 魏軾卿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隨即化作一道縹緲虛煙…… 華冶走出了幻象,而重覦也一并跟著她離開。 霧啞山的迷霧會鉆入人心,令其生出臆想。 這種臆想太真實了,華冶伸手要抹去眼角滲出的淚滴,卻發現那里什么也沒有。 她自嘲得笑笑,忽然耳邊沙沙作響。 “讓我吃掉你!讓我吃掉你!”迷霧里一只八條腿的妖怪以rou眼不可見的速度爬來,它不過才靠近華冶便被她一劍刺破。 緊接著,隱藏在迷霧當中的妖魔鬼怪們瘋魔著,直沖華冶而來,而她單手執劍,額間梅花印一閃,手起劍落,一劈一斬,指間中生花一般,動作行云流水,眨眼間妖怪們全部身亡。 隨著最后一只妖怪的頭顱被砍下,華冶收劍,仇良由劍變傘,華冶執傘遮陽,銳不可當的戾氣和殺意全都斂在黑傘之下。 她眨眨眼,勾唇淺笑,方才瞬涌的殺機仿佛只是假象。 她看到倚書閉目的重覦,步履清緩著走進,指甲輕輕挑起他的下巴,壓低聲音吐出的話盡是涼薄。 “如果帶著你只會拖累我,我只能讓你永遠留在這里。” 語罷,重覦睜眼。 華冶以為他沉浸在迷霧的幻象里,沒料到他此時會睜眼,兩雙眼睛視線相對,電火雷光間,華冶突然有些怵,她好似從這雙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個人的魂魄。 她想起身,但手指卻被重覦猛地攥住。 重覦是裝昏的,他方才親眼見證了華冶演繹的一場無聲殺戮。 這場殺戮單方面完全壓制,華冶屠殺時,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眼見華冶有了怒意,重覦松手,輕道:“走吧。” 霧啞山渡過了這層迷霧,終于可見山中樣貌。 之前在路上,華冶雖然沒有回應,但她一直在聽阿婆的話。 霧啞山上住著的是一個古老的家族,家族中人皆姓徐,他們自古以來專門替人包辦陰親。華冶以前不曾了解過,但知道,越是這樣古老的家族,越是忌諱很多事情,他們的交易往來于陰陽兩界,能這么長久存在,除了祖上庇佑,肯定在某些方面折了煞。 進山時已經黃昏,沒有阿婆帶路,華冶隨便走進了其中一個村。村內個個家中閉戶,院中無狗,屋內無燈。這一點,對住在山上的農民來說,十分不尋常。 “都不在。”重覦走進發現,原來村子大門都落了鎖,無人在家。 華冶不解,正當這時,古怪的嗩吶聲驟然響起,驚得林中飛鳥嘶鳴。 她抬眸一看,大隊的村民站成兩排,個個穿著紅色的壽衣,圍著一臺大紅花轎正往這邊走。 鮮艷的紅色與刺目的白色相撞,無法融合又刻意混雜,古怪又詭異,嗩吶抑揚頓挫卻是力竭般嘶啞難聽,讓人難辨是喜是喪。 陰戾下的眉頭蹙起,對重覦來說,這一幕太過于熟悉。 “過來。” 重覦回頭看,見華冶指著仇良朝他勾手。他順勢接過她手中的仇良,嫻熟得替她撐傘,仇良下二人身材一高一矮,并行著。 “要跟著?”重覦問。 華冶答:“是。” 仇良除了遮陽還能隱匿鬼怪的身形,只是仇良內的靈魂脆弱,當時在三圣閣多重結界施壓下難以使用。 他們兩人悄悄跟在大隊伍的后面,戴著孝帽的村民發出陣陣又哭又笑的聲音,相當驚悚。 抬著大花轎一路向山頂走,走到半山腰上,華冶已經感受到霧啞山濃重的陰氣,rou眼可見的墓碑立著,墓碑上皆沒有主人的姓名。 華冶掃了一眼,開口道:“葬在這里的亡靈都不是他們本族的人。” “墓碑的材料個個上乘但不是來自同一處,這么遠的距離都是專人運來可見其重視程度,山野農夫自然用不上。墳地里陰氣極重,可見這里塟得是陰親的女子。” 華冶點點頭,連稱贊的話都懶得敷衍。 就這樣相對無言行了足足半個時辰,走過山腰時,忽然大花轎里傳出女人微弱的哭泣聲。 華冶臉色一變,她沒想到這里包辦陰親,并非是找個去世的女子而是找來活人! 第13章 靈媒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整個山林中只回蕩著她凄厲的哭聲,但所有村民置若罔聞,整整齊齊走著,又哭又喜得垂著頭,抬花轎的抬花轎,吹嗩吶的吹嗩吶。 仿佛所有人被抽走了神志,木偶提線般空洞僵硬。 直到花轎開始有了掙扎的跡象,村民才有所動作。 花轎猛烈的晃動,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抬花轎的幾個人并不慌亂仿佛見怪不怪,只見一個大漢進到花轎里,不過一刻,花轎再無動靜。 村民就要繼續行路,華冶輕輕吐出一口氣,登時陰風怒號,山林震動。 陰風卷席著雜草和揚土,將那花轎掀翻在地,花轎內的劇烈顫動著,這時鉆出一個手腳被捆住的年輕女子,女子瞪大眼睛驚慌看著要抓她的村民。因她手腳不便,身強體魄的大漢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她瘋狂得搖頭滿臉淚水,跪下來連連磕頭,她被堵上了嘴但空氣里隱約響著她的話。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華冶又一吐氣,林墓內瞬間狂風大作,幾個大漢剎那被吹倒在地,紅色的花轎登時支離破碎, 村民們左歪右斜嗓子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也不見有人喊叫。 孝帽被掀起,華冶才看到這些村民們他們都緊逼雙目,眼窩污濁的穢物殘留許久。 原來都是聾啞人。 怪不得聽不見,喊不出。 趁著這大風,年輕姑娘只感覺身子一輕,發現捆住自己手腳的繩子松垮了,忙不迭就往山下逃。 “還跟嗎?”重覦站在華冶身邊,看著這一切。 “下山找之前的阿婆吧。”華冶看夠了戲轉身就走。 下了山天色漆黑,霧啞山不見初來的模樣,整座山的村內都是燈火通明,上百個村民舉著火把聚集在村口,吵嚷不絕。 看得出這里的村民與方才的村民不是一個村的,他們并非聾啞人,而是個個身體多少有殘缺。 “怎么回事!?徐棍他們村不是讓新娘子入嫁了嗎?這都多少時辰了,他們村都空了怎么連個人影都沒有。” 一個瘸腿的約莫五十多歲的婦人問道:“會不會是出什么事了?” “喜兒他娘你可別胡說八道!這還能出什么事,祖祖代代咱們都干了這么多年了,還能出什么事?死人不成?” 婦人癟著一張臉,嘴角的大痣忽得一抖,叫道:“不會和小倩她娘有關吧?!” 徐子村的村長徐子林是徐家族長,也是她的丈夫,忙出聲呵住:“你個女人家家的嚇胡猜!李阿婆人還能和這件事有什么關系?” “那可不一定……”婦人還要說什么,眼見丈夫紅著眼要揍人立即焉了,支支吾吾著不敢出言。 村民們紛紛猜測,但又過去一個時辰遲遲不見有人下山。 “我得去看看。”徐子林陰沉臉,叫上幾個年輕壯漢要上山,剛要走卻見一男一女向他們走來。 最年輕的漢子沖到前頭,忙高聲喝道:“誰?!你們來是干什么的?!” 華冶的容貌一直隱匿在黑夜里,漢子將火把向前一掃,劃到華冶的臉前登時倒吸涼氣。 后面的壯漢還以為他撞了邪,忙上前,卻在看清華冶的容貌時候個個吃了迷魂湯般,直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們真以為自己見了仙女。 徐子林雖然也失神了許久,但他好在年紀大了,定力比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強,顫聲問:“姑娘你是?” 重覦陰著臉從后面擋在華冶身前,“我們夫妻二人前來找一個阿婆,她引我們來,但在進山的時候不見蹤影。” 華冶聽得“夫妻”二字,眉角一挑。 “什么,什么阿婆?”徐子林一怔,心感不妙。 華冶推開擋路的重覦,答道:“那位阿婆說她的女兒叫徐小倩中了邪,我是來幫她驅邪的。” 重覦:“……”默默退到她身后,一言不發, “徐小倩”三個字一出,徐子林等幾人都臉色慘白,說不出話。 華冶看出端倪,繼續問:“你們知道這阿婆嗎?” 一位年輕人道:“徐小倩五個月前就死了,哪有什么中邪的事情。還有李阿婆她人都瘋了,神志不清,怎么可能出山找你們?” 華冶面容微沉。 徐小倩早死了,李阿婆人瘋了。 那引他們一路到霧啞山的,又是誰? 霧啞山多年封閉與外界隔絕,除了尋陰親之事的客人從來不待見外人,加上霧啞山迷霧重重,沒有人引路,外人是沒法進到這山里來的。此事詭異,徐子林剛要出口驅趕,卻聽噗通一聲巨響,山上墜下重物,緊接著連連聲響,如同石頭落地,砸的地面輕震。 有人先向前查看,卻是連滾帶爬得回來:“是是是是人!族長!是徐棍他們村的人!全都死了!” 徐棍一村全部被屠。 有的尸體被扔下山,有的倒掛于山林之中,有的破腹刮肚,整個霧啞山頂都充斥著血腥。 已經沒人再去管華冶和重覦,除了徐子村,所有霧啞山的其他徐氏村全都出來了。 所有尸體一一被尋回陳尸在徐棍村內。 尸體慘狀不忍直視,血腥刺鼻臭氣沖天,不過一個時辰,所有的人尸骨腐爛已經相當嚴重。 徐子林作為家族族長,站在尸體前問:“夠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