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明弘帝眼神頓時陰郁,“韓家?這么說你被埋到韓家的墳地里。” 溫若萱立時知道自己說錯話,趕忙看向蕭笙祁和林貴妃,他們暗咬牙垂著頭,竟直接避過她的目光。 明弘帝側頭跟周免道,“給朕把韓明叫過來。” 周免小跑出去。 明弘帝拿起桌邊的夜明珠把玩,“老大把你埋進韓家的墳地,這要是真事,朕看他約莫是得了瘋癲。” 溫若萱趴在地上左思右想,根本不知往哪兒應話,她怯聲說,“臣女不,不是這個意思。” 明弘帝將夜明珠一放,“那是什么意思?” 溫若萱結結巴巴道,“原先家中和韓家定過一門親……” 容鳶一下橫過來眼,暗示她閉嘴。 溫若萱慌的咬住唇不敢往下說。 明弘帝將夜明珠往地上一砸,夜明珠彈出去老遠,嚇得一幫人都瑟縮在地上,他沖容鳶陰聲說,“你不讓她說,就你說!” 容鳶只得撒謊道,“回稟陛下,原先家中確實和韓家定過一門親,那是早些年先夫人在世時,老爺跟韓大人為大小姐和韓大公子定下了婚事,可惜韓大公子去的太早……” 她話說到這里,韓明帶著韓啟凌入內,將將聽進耳朵里。 明弘帝面上忽陰忽晴,斥問韓明道,“她說的當真?” 即便不當真,韓明也只得認了,“回陛下,當年是差點和溫大人結過親。” 明弘帝看地上一排人,哼笑了出來,“所以老大還是做好事,把她埋到你家墳里,給你兒子送老婆?” 幾人都吶吶不能吱聲。 明弘帝看著容鳶,“你嘴這么會說,你來告訴朕,她怎么就被老大埋到韓家的墳墓里了?” 容鳶竭力把話圓回來,“大小姐和韓大公子的這樁親事是老爺和韓老爺定下的,照著禮數也得讓他們婚成……” 明弘帝這下懂了她的意思,自己替她往下說,“你是說,讓溫烔的那個嫡長女跟韓明那個夭折的兒子拜堂成婚,結果老大跑過去搗亂,搶了他的嫡長女,還把她給塞進了墓里?” 他手指著溫若萱,面上已然是陣陣怒氣。 容鳶只能點頭,“是,是這樣。” 明弘帝突然笑起來,“把活人嫁給死人,怪不得你們說不出口。” 底下人都說不出話。 明弘帝停住笑瞪著韓明,“溫烔那個大姑娘早不嫁晚不嫁,偏偏溫烔入獄了,她被家中人嫁到你家墓里,朕問你,是不是轉頭你就要替溫烔求情了?” 韓明瞬時回道,“陛,陛下,微臣豈是那等無恥小人?” 明弘帝乜過他,“這些年過來,朕當你們韓家真老實,沒想到也不過如此,你讓你那個死鬼兒子娶他大女兒,這樣陰損的事也做的出來,還有什么不無恥的。” 韓明當場啞聲,想反駁都回不了。 明弘帝揚聲道,“你們這樁親事朕看不定是溫烔促成了,是誰在中間搭橋?” 殿中幾人各有心思,元空閑適的跪在一邊看戲,全程沒說過一句話。 原本林貴妃幾人是想一舉將元空打倒,可情勢走到這一步他們也看出來,明弘帝對他偏心,元空手段高明,所有事都做了卻沒留下證據,縱然有容鳶和溫若萱兩人說出事實,她們都是溫家人,明弘帝潛意識就覺得是這幾人串通一氣誣陷元空,根本不會相信他們,為今之計只能隱忍。 林貴妃朝溫若萱遞眼色,溫若萱連忙指著容鳶道,“是她……” 容鳶頃刻錯愕,片晌明白過來,他們想把她推出去自保,她猛然道,“二小姐說話要憑良心,若不是夫人先跟妾身遞話,說韓家想給韓大公子做陰婚,妾身會過去和韓大人交涉嗎?” 明弘帝看她們狗咬狗,嗤的一聲說,“你們說,溫烔那位夫人和溫昭是老大殺的,老大還裝成溫昭的樣子去了韓家墳地,把溫烔那個大姑娘救了,順便塞了這個二姑娘進去。” 他瞧著韓明,“朕的兒子都能cao控你家中的陰婚了?” 韓明支支吾吾道,“這,這事……” 韓啟凌接過話恭聲說,“陛下,這事是學生私下跟溫二夫人聯絡的,父親并不知道。” 他倒是機靈,直接將韓明撇了出去,這殿內都門里清,是人是鬼誰還看不出,但明弘帝故意遷怒他道,“你跟溫家私底下結陰親,怎么牽扯到朕的兒子身上?” 韓啟凌給他磕三個頭,正聲道,“學生當時在墓地并沒有看到大殿下,陰親也結成了,后來聽人說墓里有怪聲,學生就打開了墓,里頭人變成了溫二小姐,她人已經暈了,所以學生才將她送回了溫家。” 韓明也匆匆嘆氣,“你個兔崽子簡直造孽,怨不得那日回來說見到鬼了,連云華寺的大師都不愿替我們驅邪,要真害了溫大姑娘,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心安。” 第78章 七十八個大師 兒臣想救她一輩子…… 一旁四人都頹倒在地, 這一唱一和就擺明了韓家不想出手幫他們,現在這情勢都不用元空多說,他們已經自亂陣腳了。 明弘帝懶得看這兩父子做戲, 對韓啟凌道,“你小子不好好呆在國子監修學, 暗地里干著邪門歪道的勾當, 橫豎有你老子兜著, 你就能無法無天了是吧!” 韓啟凌趴在地上不動,這回他栽了, 他們韓家也因著這個事丟盡了臉, 抬不起頭是小事, 但他往后想入仕大概難了,終歸是倒大霉,也是他自找的。 明弘帝冷聲道,“貓嫌狗憎的玩意兒,自己擦不干凈屁股, 還順帶坑朕的兒子。” 他厲聲朝容鳶道,“朕看你說話顛三倒四,你說是老大殺了溫烔那個大夫人和溫昭, 又把結陰親的事全推到溫烔大夫人頭上, 左右死無對證,憑你怎么說, 你都是無辜的,你和他暗地聯絡,溫烔那個嫡長女沒抓到,你用他的二姑娘頂也正常,橫豎不是你的孩子, 死了便死了,出事了就往外一推,你們真以為朕的兒子好欺啊!” 韓啟凌老實裝死。 容鳶汗如雨下,“……二小姐被埋,她自己都說是大殿下做的,陛下即便您不信臣婦,二小姐方才說的也不會騙您。” 明弘帝已經很不耐煩了,他瞥著溫若萱道,“你說老大抓你進墳墓,韓家這個混賬東西說沒看到老大,你給朕老實交代,再撒謊朕現在就讓人把你拉出去斬了!” 溫若萱嚇得在地上磕頭,哪兒還有膽子再往元空身上說,只一個勁兒指著容鳶道,“臣女暈過來后是她告訴臣女,臣女被大殿下埋到墳墓里的……” 容鳶兩眼一抹黑,揮開她的手吼道,“你還有沒有良心!我為著老爺跑進跑出,你們在府中悠閑,你母親和哥哥被大殿下殺死,我不計前嫌幫著你們討公道,你就是這么對我的?!” “吵什么!”明弘帝怒斥一聲。 容鳶和溫若萱匍匐在地戰栗不止。 明弘帝從座上下來,踱步到容鳶跟前,睥睨著她良久,直看的她冷汗冒出,才緩緩道,“朕聽到現在,溫烔的大夫人和溫烔唯一的兒子都死了,還都是從你嘴里說出來的,你一個人把這一群人耍的團團轉,如今捅到朕這里,你還在辯解自己清白,你什么居心?” 容鳶哭出來,“陛下,臣婦沒有說謊……” 明弘帝冷淡道,“你們內宅婦人慣來愛爭斗,你一個毫無身價背景的婦人能在短短半年內成了溫烔的平妻,說明你的手段不少,這件事里蹊蹺眾多,死了誰不好恰恰這么巧死了溫烔的大夫人和他的嫡子,這兩人一死,你這肚子要是爭氣些,生出個兒子,那豈不是溫家往后就被你只手遮天?朕替你全想明白了,你把事情推到老大身上,朕要是老糊涂,這臟水潑在他身上洗不掉,老大也被朕貶走,溫烔有機會出來,你還可以和老二拉近關系,一箭三雕的買賣,包賺不虧,那溫家大夫人和溫昭到底是誰殺的,朕看更像是你殺完了人憑空栽贓!” 容鳶大張著眼愣住,俄頃她轉頭看林貴妃三人,他們都安靜的不敢接話,她又看了看元空,他氣定神閑,不笑不悲,儼然置身事外,她這時才明了,溫水水之前說的要按律令處罰她是什么意思,她對她的怨恨在這一刻變得蒼白無力,她扳不倒溫水水,有明弘帝的偏愛在,元空永遠是清白的,不用他做什么,明弘帝自己就會將他護住,她只是想讓溫家重新回到以前,她做了這么多卻抵不過君王的偏寵,她一敗涂地。 容鳶聲嘶力竭,“陛下,臣婦被大殿下囚在府中兩日,大小姐和他沆瀣一氣害了夫人和少爺,臣婦問心無愧,只求陛下替夫人和少爺討回公道。” 她還說著車轱轆話,可這話又跟先前林貴妃說過的有差別。 明弘帝手發癢都想抽她,奈何看她是個孕婦才忍下來,怒道,“你們不是說溫家的大姑娘是被老大擄走的嗎?怎么現在又說她跟老大沆瀣一氣,撒謊都圓不上,是真以為朕能被你們三兩句話騙到?” 他背著手坐回座上,長聲道,“在你們自己宅子里興風作浪還不夠,還想攪和到朝堂上來,你們溫家一堆爛事,溫烔人還在牢里,你們自己就窩里亂,朕都替溫烔心疼。” 他支著胳膊跟周免道,“把這婦人壓進牢里,暫且收押了,就跟溫烔關一道,等朕空了再審溫烔,他們溫家宅院的事他自己管,這次朕大度,看在她還是個孕婦的份上就不動刑了,趕緊拉走。” 周免沖兩邊揮手,就有小太監上前來壓住容鳶,她大驚失色,掙扎著悲聲道,“陛下!陛下!他們都在騙您,原先說好的事如今全推到臣婦頭上,大殿下殺人,他們指使臣婦出頭,臣婦出頭了卻落到這樣的下場,求您開開眼!臣婦冤枉啊!” 她很快被人拖走,殿內瞬間清凈,明弘帝煩膩的朝林貴妃一幫人揮手,“都給朕滾下去思過,盡給朕整些幺蛾子,再要惹出些破事,朕定不輕饒!” 三人顫著聲稱是,旋即慌亂退走。 明弘帝又盯著韓明,“朕是你父親一手教大的,說起來你們韓家朕也瞧著喜歡,這些年安分,比別家懂規矩,朕想著只要你們老實,什么有的沒的朕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你們還舞到朕跟前來了,韓明,朕看在你父親的份上,這事朕不予追究,但你這兒子給朕管好了,若是管不好,往后他就算得中進士,朕也不要!” 韓明按著韓啟凌連聲跟他道謝,“微臣謹記陛下的話。” 明弘帝將手一揮,他們也悄悄退出殿。 大殿內就剩了元空,明弘帝沒叫他起來,沉聲說,“你和溫家大姑娘怎么回事?” 溫水水暴露出來,元空已經做好了被他責罵的準備,他輕聲說,“她確實在兒臣府里。” 明弘帝涼聲說,“溫家的姑娘你想要,早先可以跟朕提,為何瞞到今日?” 元空說,“不是有意瞞的,兒臣不救她,她就死在了溫家。” 明弘帝想到溫家這般烏煙瘴氣,也理解道,“倒是實話,她沒親娘護著,死也正常。” 元空靜默。 明弘帝回想到向前在他府里看到的那個侍妾,“就是你房里的侍妾?” 元空停頓了一下。 明弘帝以為他尷尬,擺手道,“收了就收了,朕又沒說不準。” 元空肅聲道,“她不是侍妾,兒臣想娶她。” 明弘帝一口氣卡在嗓子里,片晌嗆聲道,“失心瘋了嗎?她家中那么個情況,你能救她就不錯了,還想當你的正妃,朕不準!” 元空說,“外祖他們都沒有反對,為什么父皇不準。” 明弘帝一甩衣袖,瞪著他道,“你不懂事,你外祖也是蠢蛋?她是什么身份?也配肖想正妃這個位置,你喜歡她,朕可以勉為其難的給她賜個側妃當當,旁的沒有!” 元空一瞬抬頭,“家世真那么重要?” 明弘帝急走到他跟前,伸手戳他胸口,“你捫心自問,她要沒那張臉,你要不要她?” 元空合目,他想過這個問題,溫水水如果不好看,性子不嬌氣,會不會他就不喜歡了,可他想來想去覺得這個問題很荒謬,他最開始并不是因為她的臉心動,而是責任,起初溫水水于他而言和覺塵很像,需要人照顧,需要人陪在身邊,后來溫水水打破了這個僵局,她引誘他,拉著他沉淪欲海,她會趴在他懷里說好聽的話,她很愛他,那種愛在有的時候會讓他心疼,有的時候又是一種壓力,壓的他喘不過氣,他如果退縮她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他和溫水水是生長在一起的。 所以她的臉重要,她這個人也重要,哪怕沒有這張臉,他也會竭盡全力疼著她。 元空又睜開眼,勾起唇笑道,“兒臣喜歡她。” 明弘帝伸腳踢到他腿上,“你喜歡她,朕不喜歡!你想要老婆,朕明天就給你挑個出來,她只能給你做小的,能蠱惑你到這種地步,朕現在都想殺了她!” 元空朝他拜了拜,“她很乖,也很聽話,兒臣不想再讓人進府了,懇請您放過她,也放過兒臣。” 明弘帝冷著臉不接話。 元空低聲說,“她過的很苦,在溫家時常擔驚受怕,她三歲時,她娘親懷著孕被溫夫人用一碗墮胎藥藥死了,她八歲時又被溫夫人身邊的嬤嬤拉出去賣給了人販子,后來她自己跑回府,等到她終于長大了,她身邊的丫鬟都敢買通土匪劫持她,兒臣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病的不清,溫大人嫌棄她是個瘋子,將她送到彌陀村再也沒管過,她是兒臣救回來的,父皇,兒臣想救她一輩子。” 他的表情很專注,眼神柔和,仿佛是能看到她在身邊,面容也帶著笑,他沉浸在自述中,已經不在乎明弘帝能否聽進去。 明弘帝聽著他的話,忽然發覺他和溫水水是一樣的,他的母后被人誣陷自殺,明弘帝一怒之下將他趕進云華寺,這些年他生活在寺里,誰也不知他內心深處的煎熬,他離開云華寺后,又遭遇刺殺,這些苦和那個溫水水相比,只多不少,明弘帝在一瞬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護著溫水水,或許不僅僅只是喜歡她,而是因為在他心里,溫水水就是自己,她遭受了創傷,他想治愈她,治愈的不僅僅是她,也是自己,溫水水是他的另一面,他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她,又何嘗不是在保護自己。 明弘帝按著額頭,“你回去,這話朕當做沒聽過,朕給你時間想清楚。” “兒臣想的很清楚,”元空道。 明弘帝暴喝一聲,“滾回去!” 元空爬起身退走。 明弘帝倒回榻上,合住眼都能感覺到手在抖,他想要一個殺伐決斷的繼承者,像這般癡情的孩子并不符合他的期望,可是他只有三個兒子,老三沒用了,老二居心叵測又沒有本事,只他最有能力,如今卻毀在兒女情長上,終歸是楊家出來的子孫,骨血里重情。